古宇躺在幽香阵阵被褥中，闭眼思考，龙一峰接下来可能会付诸的行动。
“首先，他会考虑直接杀人。神仆城邦中，每天都有人死去，多一具尸体自然没人在乎。其次，他可能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加入‘孤魂’。因为多一颗棋子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最后，也是最不愿发生的情况，他已算准我无法拆穿他的阴谋，上报神行者，让我原形毕露。”
不管龙一峰如何行动，都让古宇接下来的路很不好走。
不好走的路，必须做出最坏打算才能启程，这是古宇经历生活得出的道理。他做出的最坏打算，是鱼死网破，先下手让对方倒下，让其说不出任何秘密。
很多时候，人选择一条路，只能在路尽头前，一直保持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斗志。拥有斗志同时，再不断强大自身实力。把二者兼有于身，融进骨髓，才可能创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
路漫漫，人生苦短，古宇已不能再是那个为几条鱼疯狂奔跑的单纯少年。阴谋算计、生离死别、人群厮杀，将会是他后半生的主旋律。这是他选择的路，如木兰从军，如少年入伍，是会流血、牺牲、不断战斗的艰难之路。
一通思索，古宇释然，额头不知何时已冒出冷汗。他伸手一把抹掉，看着指尖油亮，又想起那个浑身酒味的男人。
他是何人？他为什么要救我？
古宇脑海疑惑满满，所幸翻身下床，走去阳台想明白。
阳台之上，微风轻拂，夜凉如水，正好整顿古宇迷乱的思维。他伸手扶住栏杆，用惆怅眼神看向古家花园一个角落。他思索着，那个送他回家的人。
第八神宫，认识一月或古宇的人，除了刘凌，再没一个人有如此身手。可那个人绝不会是刘凌。刘凌喜好穿古风长衫，习惯朴素简单生活，若来救人，肯定不会喝酒。
对！那人是喜欢喝酒的。喜欢喝酒的人时常出没地方，自然是酒馆、酒吧、酒楼。
然而，神仆城邦大大小小喝酒之地，不下千处，怎能容易找到。
……
古家的小花园中，齐山兰故技重施，又带上偷出食物走在花间小道上。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眼神明亮，纤细的小脚，迈出步伐轻快的像一只猫。她压根没打算走，再次留在了古宇家，再次拿走不属于她的东西。
花园里，菊花正艳，幽香淡淡。
月下水池，碗莲浮动，仿若月光中的圣物。
齐山兰左脚尖支撑，右脚用力，轻盈向前打一个旋转。转身时，她顺手摘下一朵不知名花，握在手心，放到鼻尖，深深吸一口气。
空气伴着花香，提神舒心，她慢慢闭上眼，嘴角弯如月钩。
向上随手，她把花朵抛去水池中，激起层层波纹，打乱了水中夜画。
前面再走十米，便是古家铁门。齐山兰自有法子出入，而且不会损坏门锁任何部件。她从裤兜里拿出一截铁丝，于指尖不断盘旋，得意洋洋走过去。
……
古宇在齐山兰旋转采花时，已发现花园有人。他心事重重，无心睡眠，便纵身下楼，躲进暗处偷偷观察。
这是第二次，古宇躲在暗处发现齐山兰偷窃。他并不想去追回布包里的面包、大饼、牛奶，只想看看，这个小魔女出去干了些什么。他要弄清楚齐山兰背景，然后让她没有任何理由、任何机会再回古家。
跟踪齐山兰，对古宇而言，是件很容易的事。她脚上伤口没完全愈合，原本超过男孩子的敏捷、速度、爆发力全都用不上。古宇只需悄悄跟在她身后，保持住大约十米距离即可。
齐山兰在前，警觉性如同习惯，仍不时回头观望。她从来第八神宫起，便时刻保持着这种警觉，因为想抓她的人也有不少。如果，她不够警觉，估计早落入坏蛋或者神卫兵手中了，甚至会被押送至某工地，做一辈子苦工。
古宇跟随在后，夜色下，走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富人区，穷人区，灯光开始变得暗淡。
周围建筑，也从金碧辉煌大楼变为陈旧低矮平房，有序的街道已不在脚下。路上所见，只有杂乱、破旧、肮脏。街道中间，有些地方积水很深，老鼠们涉水而过，引起阵阵哗哗水声。低矮的平房，砖墙或破或塌，上面画满涂鸦，很少有完整直立的。房屋虽然破旧，里面却有灯亮，射出微弱光线，照亮神仆城邦落寞一角。
古宇看着四周环境，内心不由触动，觉得以前的一月也很幸福。
幸福是一种感觉，不是环境直接给予，而是产生感受的内心。
内心幸福，吃着窝头，睡在冰冷铁床上，也会真心的笑。
齐山兰已开始微笑。
她微笑着走在肮脏街道上，眼睛明亮如月下露水。她捏了捏布包里装的面包，软得像棉花。她想，一定很美味，两个弟弟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
怀着好心情，齐山兰加快脚步。她在街尾转弯，走进一个更小的胡同。胡同过后，是一段很陡上坡，路面泥泞湿滑，极不容易走。
坡顶，坐落着一间老旧破庙。夜风吹着破庙窗户，发出轻微怪异声音。地上落叶，厚厚一层，时而飞起、飘落，场景真有几分恐怖。
古宇跟在后面，不得不佩服，齐山兰的勇气。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一个人来到这，居然一点不怕。
齐山兰不光不怕，而且特别熟悉四周地理环境。她走过的地方，一定是最好走、最安全的路线，不会轻易滑到，不会有踩到毒蛇危险。这些识路辨径小方法，很小的时候，齐山兰就从父亲那里学到。
夜更深，月已当空，明亮映在古宇眼中。
他猜测着，齐山兰一定在破庙藏有见不得人的偷窃物。他只要找到，便能像龙一峰握住自己把柄一样握住齐山兰的把柄。那时，他说什么，齐山兰都只能乖乖听命。
继续跟随，穿进破庙向前，抵达庙宇的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比后方主供佛殿毁坏程度更大，佛像残骸、建筑木料、瓦片到处都是，隔着杂草很不好下脚。
齐山兰和古宇，一前一后从建筑旁堡坎走过，再向左转，向着藏经楼走去。
藏经楼，只是个两层木楼，却是庙宇中保存最好的建筑。
……
此时此刻，藏经楼一层，一堆装满木屑的麻袋上，两个小男孩似乎快睡着。他们两个，手掌黝黑，脸庞黝黑，盖在身上的厚棉袄也是灰黑的。尽管手掌黝黑，一个男孩仍牢牢抓住另一个男孩手，放在嘴里使劲吸吮。他应该是梦到了十分好吃的美食，一张黝黑小脸，挂着满足的单纯的笑意。
楼层上方，三只老鼠一溜烟从房梁上跑过，偷偷看了几眼下面两个孩子。
齐山兰轻推开关上的破旧木门，轻手轻脚走进来，耳边就响起两个孩子肚子发饿的咕咕声。
她无奈笑笑，扭头看向两个孩子。吃手指的孩子身上棉被已掉到地上，嘴角口水打湿了身下麻袋。另一个孩子，一只脚竟是悬在半空，于麻袋上方摇摇欲坠。
齐山兰轻手轻脚靠过去，将两个小男孩重新安置到正确、安全位置。但是，无论她怎么安排，两个孩子肚子始终在咕咕叫。他们很饿，他们是忍着饥饿入睡的。
漫漫的长夜，他们时常会在半夜饿醒，留着眼泪偷偷跑去垃圾箱翻找别人扔出的食物。他们本可以像很多人一样，无期限的辛苦劳作，获得一些温饱食物，勉强活下去。可齐山兰遇见了他们，将他们藏起来，并向他们保证，以后会在一起好好生活。
那天的话，齐山兰记忆得很清楚。也是从那天起，她决定帮助两个小弟弟。
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而且还是女孩子。女孩子，这个年纪应该呆在大人的襁褓中，谈着天真的梦想和单纯的爱恋。
齐山兰不知道这些，她的眼前，只有残破老旧的藏经楼和黝黑饥饿的两个小男孩。
将棉被整理，守着两个孩子睡熟。齐山兰轻手轻脚走向了一个水缸旁，她想喝一口水。
水缸里已没有水，它本来就是破的，装不了多少水。
齐山兰无奈叹息一声，又轻手轻脚走到口柜子旁。她蹲下，打开，然后将布包里偷来食物全部放进去。
放好食物，她又拿上一个破旧木盆，轻手轻脚走出藏经楼。
她走得并不远，歪歪扭扭穿过一段杂草丛生荒地，赶去一口被木板遮盖的水井。
水井水离地面很近，所以弯腰也能从中取水。
取好的水，被齐山兰抱在怀里，倒映出天上月亮，一晃一晃，特有美感。
夜风很缓，四处杂草、树叶迎风都在微微晃动，发出一种小精灵窃窃私语的飒飒声。
齐山兰往回，便正好对着月亮，被怀里水中映出憔悴样子。
……
古宇，自齐山兰离开，已站在藏经楼前面小院，他打算在此等候齐山兰。他内心已产生几分迷茫，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理下面的事。他的脑中，总是不断想起身后藏经楼里的两个小孩，可怜至极的两个小孩。
小院里，现在是荒地，高高的杂草足矣淹没膝盖。
齐山兰就在淹没膝盖的杂草中，抱起一盆水，慢慢回到院子中央。她看见古宇，随即漏出惊恐神色不再前行。
她在荒地上，沐浴月华，亭亭玉立，迎风站定。
古宇看过去，只觉心中苦涩，动容得说不出一个有狠劲的字眼。
他静静看着齐山兰孤单、落寞、瘦高身影，眼神百转千回。
夜更深了，月光更加清冷，更加明亮。
齐山兰怀里的水，同样明亮，也很重。此时，她似乎快抱不起。
古宇看得出，即刻打破沉寂轻声道：“水放下，我来吧！”
齐山兰愣一下，再次向前走，同时冷冷看向迎上来古宇，不客气道：“不用你管，少装好心肠，你跟踪我，下面是不是该去报告神卫兵，捉拿我们。因为那样，我一定可以离开你家，一定不会连累到你。”
古宇一时回答不上，只能点头表示是那么回事。
齐山兰眼神立即化成刀光，飞向古宇道：“好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我做好最后一晚该做的事，我便跟你走。”
古宇仍是点头，他实在想不到现在该说什么。他本来，已放弃跟踪前拿住齐山兰把柄的目的，想好好帮她一把。可是，他说不出那些同情的话，他相信自己的行动一定比那些言语更具说服力。
齐山兰却不知古宇内心，她也从不是说一是一的傻瓜。她端水进入藏经楼，便将大门门栓死死扣上，小心翼翼叫醒两个小男孩，吩咐他们躲进一处隐秘地窖。完事之后，她翻出了木窗，逃向后方主供佛殿。
因是逃离，齐山兰没有来时那般注意脚下情况。她踩中了圆滚滚的石头，发出尖叫，仰面倒地。
当她再次站起，古宇也站在了她前方。
这次，古宇没再沉默，主动开口道：“你不用逃，我不会抓你去见神卫兵。之前，我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有些刻薄针对，实在不好意思。”
齐山兰忍住疼痛，摸摸腿上伤口，吼道：“富家少爷，别再花言巧语让人恶心。我是小偷、骗子，你会帮这样的人，死我也不相信。”
古宇解释道：“不，你不是那样的人，至少在我心里，你不是。”
齐山兰骤然瞪大了双眼，看着五米开外站立的古宇，竟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因为第八神宫，她从来没听到有一个人这样说自己，以至于找不到言语对答。
无言、沉默，再次在暗夜下静静上演。
静静的藏经楼，却突然发出哐哐的闷敲声。
齐山兰如梦初醒，惊讶道：“两个孩子！地窖太密闭啦！”
古宇听见，第一时间纵身赶去藏经楼。他像一头黑色猎豹般，快速、轻盈，一跃穿过破旧窗户，滚落进藏经楼一层。
……
救出两个孩子，齐山兰也回到藏经楼。她看着古宇，满脸不情愿地说了谢谢两个字。
两个小男孩，见到齐山兰，拿着面包围到她身边。
一个孩子咬下一口面包，抬头凝视齐山兰道：“姐姐！大哥哥给我们的，他是好人。”
齐山兰不忍拆穿，伸手揽住两个孩子脑袋，苦笑道：“啊！大哥哥是你们救命恩人，也是姐姐的救命恩人。”
古宇听见这话，看着眼前这幕，内心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
他低着头，说得很小声，却很沉稳。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们都好好活着。但我需要时间，或许会等很久，不过我一定说到做到。”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齐山兰反问，
古宇沉默良久，又淡淡道：“我没有凭证，只有这个承诺。”
齐山兰做出很不屑样子，嘲讽道：“承诺并不值钱，更不是让人相信的标准。”
古宇听着，即刻低下头，片刻又抬起，迈出步伐准备离开。他已得到答案，已知自己无法用言语说服齐山兰。
然而，齐山兰并不想古宇走，她放开两个孩子脑袋，向前一步伸手拦住古宇。她看着古宇闪烁的眼神，故作生气道：“白痴！我们不需要金钱，只想好好活着。你明白吗？”
古宇听见了齐山兰话，也发现她小腿上再次流血的伤口。
他二话不说，走过去单膝跪地，捧起她颤抖小腿，运气于手输入一道平缓元气。
齐山兰本想反抗，却发觉古宇是一片好心。于是，她坐到了小男孩搬来的破竹椅上，任由古宇帮她处理伤口。一段时间，她就感觉小腿伤口处传来阵阵暖意，疼痛感、僵硬感、不适感都慢慢消失。
那时刻，古宇站起来，接上之前话题道：“我的承诺，就是你想要的。因为，我们都是天涯的断肠人，聚在一起，就该互相取暖，共进共退。”
齐山兰偏头看向了藏经楼外，眼泪已流出。她等眼泪迎着夜风，变得稍微干些，才淡淡回应道：“额！谢谢你帮我治疗伤口。还有，谢谢你说的那番话，我很感激。但是，我们的人生，不是一个人一句话能够改变的。”
古宇看着齐山兰侧面，思索片刻道：“一个人不行，那一名神裔呢？测评过后，我会成为一名神裔，拥有自己的府邸。”
齐山兰扭过头，惊讶地凝视眼前这个大男孩。她的眼中，满是疑惑，满是问题，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她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藏经楼外。
藏经楼外，那片荒地，有一大半沐浴在月华中。人若走出去，也可以算作，从黑暗走向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