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在外盘活,看人的本领,阿木还是有。
他见一光上马,便走过去摸摸马头请求道:“我有酒,能请两位兄弟喝一口吗?”
“一口可以,但我们还要赶路。”
阿木回头看一眼自己另一位兄弟,叹息道:“明知,借酒消愁不可取,但现在我就想几个人一起不醉不休。可否赏脸?”
一光得知能留下,再跟武飞飞呆许久,几乎没思考脱口道:“没问题!大哥!我……”
豪言还没放完,右直严厉的瞪眼止住了一光舌头。
阿木已走去自己马匹旁,取下两壶酒,扔出一壶向右直。
右直单手接住,用灵力探了探是否有毒,客气道:“行!反正现在赶去水上群岛,时间不是很够,今夜就在此露宿吧!”
“正好,我们有多余睡袋和干粮,临走时能分给两位。”
邀约达成,阿木把另一位游牧人拉起,拍打他胸脯道:“有酒喝,要不要来?”
后者二话不说,抢走阿木手中一壶酒,仰头咕噜喝下至少三两。
酒水下肚,他才用沙哑声音道:“不醉不归!”
“好!我们不醉不归!”
阿木久违的泪,居然在说出这话时,悄悄流出眼角。随即,他用衣袖将它们擦干,像没事发生一样围坐过去。他的内心,是痛苦不堪的。他多么渴望归家,可现在就是醉了,也没有家可回。
家园已逝,家人已走,从此,天涯便是他的家。
天涯,又那么大,那么冷,何时何处才能找到,真正的温暖。
一光和武飞飞没有喝酒,跑去四周找来干柴,烧起一堆火。
火光火红,照亮了火堆边所有人的脸。除了一光,每个人的脸,都藏着难以言喻愁容。一光是饿了,看见好吃的五香羊肉干,控制不住脸上的喜悦。
三个男人第一次见面,都闷声无话,喝下半壶酒,心扉才勉强打开。
阿木开始问右直,是哪里人,为何来到草原。
右直嗅到了一丝盘问气息,抬头看向夜空,吩咐一光道:“小子早些睡,这几天跟飞飞都疲了。”
明眼人不说暗话,阿木也很配合,劝说武飞飞拿走他睡袋去凹口平台休息。
两个孩子,呆在不说话大人堆里,早感觉不自在。正好偷得一个时机,躲到六丈开外说说悄悄话。
一光和武飞飞离开,火堆四周,一下寂静得吓人。
右直开门见山,放下手中酒,看向阿木平静道:“兄弟无需怀疑,我若是坏人,小姑娘早丢命于草原火山灰中。那个小男孩,就是他,拼命救出了小姑娘。但是,我们不是好人。”
阿木苦笑一声,斜眼看向另一名游牧人。
那人已恢复理智,仰头喝下一大口酒道:“神权世界,好人少,坏人却多如牛毛。敢问兄弟,是哪一类坏人?”
“没有恶意的坏人!”
“那还是坏人吗?”
阿木接话道:“这位兄弟说的坏,是外界给予,他自己,却是一个真好人。”
右直被“好人”二字击中回忆,望着火光,回忆起过往修灵界犯下的弥天大错。他遗憾摇着头,大口喝酒道:“我不是一个好人。”
阿木是头一次,遇见如此强烈反驳自己是好人的人。单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右直不管是好是坏,人一定诚实。
诚实,本就是很少见的美德。而且,人们概念中的好与坏,从来没有定论。别人眼中的好,换个角度,换个初衷,或许又变得邪恶无比。
右直拿过几根干柴,扔进火堆噼里啪啦烧。四周夜色已经很暗,柴火所剩无几。唯独酒囊的酒,还有很多。
阿木又从马背包袱拿出三壶酒,火堆旁还有羊肉干和馕饼。
右直将烤热馕饼一分为三递给其余两人,回到原地坐下咬一口饼道:“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
阿木道:“如果你带上飞飞,会时刻被追杀吗?毕竟,你不是好人。”
右直干脆回道:“不会!我们要去一个连神也找不到的地方。”
顿时,阿木瞪大了瞳孔,质问道:“莫非,你们要一辈子躲在人烟稀少大山里,永远不见人。那样活着,跟野兽有什么区别?”
其实,阿木内心,到希望武飞飞能如此生活,最起码不会日夜提心吊胆,随时随地担心神权爪牙将锋利匕首刺向心脏。
他们今后要过的,就是那样的生活。
右直点头默认,他还不能说实话。
修灵界现在,已不是什么圣地,里面危险重重。
当初,右直决定带一光回去,更多是出于私心,一则完成灵王嘱托,二则看一光能否挽救即将崩坏的修灵界。而武飞飞,右直是看中她极高的修灵资质,有再收一徒的打算。但武飞飞既然决定留下,右直绝不会阻拦。
不过,右直从阿木言语中,也听出他想让自己带走武飞飞。他甚至问了以后的生活,如此问,足矣证明阿木以后的生活一定好不到哪去。所以,他才想知道右直的为人,才想清楚武飞飞跟着右直以后会怎样活着。
右直不敢明言,因为一切只是猜测。为证明自己猜测,他又陪阿木喝了三个来回酒,才试探性说道:“说到以后生活,谁也不能保证,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
“什么保证?”阿木问道。
“让一光那孩子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有能力保护身边任何人。”
右直故意只说一光,其实是试探武飞飞跟着阿木会怎样。他也有些不放心,自己中意的女弟子跟几个没有未来的男人一起生活。
“呵呵!那样很好,神权世界,强者才能活下去。”
阿木回答得很快,却没底气。他很明白自身的实力,以及未来,也明白武飞飞不能跟他们一起加入“蛀虫”。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着男人出生入死。
很快,阿木调转了口风,委婉问道:“兄弟!你能让那小伙子变得强大,能让飞飞也变得强大吗?”
右直仰头喝酒,咽下肚子道:“我能!可这孩子,还是跟着你们好。你们都是游牧人,亲近、熟悉,还能继续生活在草原。”
“嗯!我们能,一年或者五年生活下去。但我不敢保证,神权爪牙会何时夺走一切。如今世界,一切都属于神,包括人的生命。作为一个有理智、有责任的男人,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挺身而出,为人类未来奋战。所以,我和我的同伴选择了一条腥风血雨的不归之路。”
右直并不愿深究阿木所说的不归之路,男人或多或少也能猜到那种结局。他沉默片刻,又继续问道:“你一定,不希望飞飞也在那条路上?”
“当然,而且绝不同意。”
“你想让我带走她?”
阿木不再逃避,点头道:“是!我请求你,让她好好地,快快乐乐地活着。她已失去父母、家园,我不希望她再失去朋友。”
“请求自然不必,但她,已做出决定。一个倔强的人,作出决定,任何事也改变不了。”
阿木喝下最后一口酒,叹息道:“飞飞,还是个孩子!夜已深,我们该离开了。”
“悄悄走吗?”
另一名游牧人已起身,走向马前。
阿木也站起,没着急走。他向右直鞠上一躬,低头小声道:“朋友,拜托了!”
右直微微点头,再无言语。他无法拒绝,也不愿拒绝。
熊熊火焰,烤得右直喝酒后的脸通红。他见阿木与另一名游牧人,几乎无声,牵上马匹远去。他们的背影,逐渐变黑,最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们的未来,或许也如眼前的黑暗,看不道希任何方向,任何预示希望的光线。
未来,本就是一种黑暗。
人经历过黑暗,才能看见光明。
阿木就是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一类人,是可敬的人。他无惧黑暗,勇敢前行,为人类去创造不一样的未来。他是伟岸的,比起很多见利忘义、重色轻友之辈,高贵上千倍万倍。
夜风吹来,凉如冰,露水似乎已起,火堆只剩下最后一点生命。
右直重新拿起干柴和阿木留下睡袋,走近一光和武飞飞。他小心翼翼再生一堆火,然后平躺下来,望着天地夜色。
夜空中,出了月亮,还有一颗明星。
明星有光,光亮会永远存在,就像人类,总有舍己为人的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