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焦土余热,持续两天才恢复正常。
两天时间,一光和武飞飞将发现尸体,用焦土再次掩埋。既然死亡,也该收获仅有的一点宁静。
武飞飞没找到她的阿爸、阿妈,夜里伤心得睡不着。她独自偷偷跑出房子,坐向高处凝视草原。她迎着夜风,冷得哆嗦,冷得眼泪成冰也不想回屋。脚下草,已经有了清香,不断勾出过往生活。武飞飞尽力去寻找自己的生活记忆,哪怕一丝,心里也是暖的。只要心还温暖,她就会感觉到,阿爸、阿妈还在。
三天五日,足够很多人忘记很多事。但有些人、有些事,三年五载也会历历在目。武飞飞不想忘,而要记得更加深刻。她害怕,有一天自己真忘了,记不起阿爸、阿妈样子,记不得阿爸、阿妈一起经历的事情。
夜凉如水,夜空清明,冷似乎能刺激神经,刺激困顿睡意。
武飞飞不愿沉沉睡去,睡着了,阿爸、阿妈连出现脑海的机会都没有。她固执坚持头脑清醒,已经三天三夜没真正睡一觉。夜色之下,疲倦写满她的脸,眼睛却像空中那颗明星一般,闪闪发亮。她干燥油腻的头发,遮住了耳朵,也遮住了心。
武飞飞的心,似乎已丢向过去草原,不愿回来。
冰川方向,传来悠长冰原狼鸣叫。暗夜中,声音凄凉,犹如一股又一股寒丝将武飞飞捆住。她无法再动了,出了发抖,已不愿思考寒冷。她是心甘情愿的,甘愿坐立成冰,化为水,流向草原。
或许如此,武飞飞便能回到阿爸、阿妈身边。
比夜色更黑的房子中,一光突然从噩梦中醒来。男人的知觉,让他带上牛皮大衣找到武飞飞。
一光见到瑟瑟发抖武飞飞,眼角酸涩,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他将大衣披到武飞飞身上,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即使不出声,一光也能感受到武飞飞失去亲人的痛苦。那种痛,他是亲生经历过。所以他明白,所以他尽可能多的陪伴武飞飞,帮她走出来。
天边,曙色光芒已亮,新的一天会是怎样?一个大人,两个孩子,又该去哪里?
离开当然是首选,伤心地从来都不是伤心人该久留的地方。去哪里都好,只要别待在原地。
右直已有打算,他想将一光和武飞飞,带回修灵界。他询问了他们俩,两人没有反对,因为他们实在没地方可去。天涯路远,孑然一身,归处和去路,对武飞飞和一光而言,都是一样。
当阳光普照大地,右直牵着马,跟马背上两个孩子向西北方离开了。雪白的马,渐渐远去,离开死亡气息笼罩的草原。
未知的前方,未知的路途,未知的命运,开始一点点发芽。
行至太阳西落,右直停下来歇息。马背包袱里,有烟熏鱼肉和水。
三个人在一个凹口,进食补充体力。
片刻,三个游牧人打扮中年男人牵着三匹马也来到这。一光似乎认得其中一人,是鬼山崖有过一面之缘的阿木。他在一段弧形木栈道上,曾向一光打过招呼。那天天色幽暗,火把光线下,一光尚不敢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他。
不能确定,便上前确认。看三人面向,也不像什么为非作歹之徒。
一光正想过去,阿木却一眼认出了武飞飞,语出突然叫到,飞儿妹妹。他和武飞飞,似乎很熟悉,才会喊得如此亲密。
武飞飞再次见到游牧人,心里既高兴又委屈,泪水顷刻流出。
她跑向阿木,搂住他腰哭泣道:“阿木哥哥!所有人、所以人都不在了,我们的家园都不在了。”
阿木抚摸着武飞飞头发,安慰道:“怎么啦!什么事告诉阿木哥,我一定为你做主。”
相遇总来得迟,过往的伤痛,谁又有勇气再清楚说一次。大人们有大人们的担当,孩子们有孩子们哭泣的对向。
一光再次将肩膀,借给了武飞飞哭泣的眼。而右直,同三名游牧人走开一段距离,平静交流着草原发生的事。
四个人,只有右直在说话,一名游牧人未听完便抱头痛哭起来,另一名游牧人当即失去理智,发狂般向草原跑去。
阿木不是那个跑走的人,他最为镇定。他的家,就在武飞飞旁边。他的双眼,已被血丝涨红。他向后退出几步,踉跄着坐到地上,呆若木鸡看向地面。他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地面。
右直没去安慰,他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接受,然后平复心情。
一个有感情的人类,听闻家园、家人、朋友突然离去,内心一定会有挣扎和叩问。他们本兴高采烈归来,一路上想着家里的酒、家里的床、家里的人。现在,一切竟都不复存在。
清风徐徐,含有青草香气,休息的凹口,已躲过太阳直晒,变得格外阴凉。
一光从白马背上拿出水葫芦递给武飞飞,平静道:“喝口水,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可永远伤心。日子还要继续,我会一直陪着你。”
武飞飞泪眼朦胧,点头伸手止住眼泪。草原儿女,心胸不会钻牛角尖。既然不想哭,便是真鼓起勇气面对了。武飞飞接过一光递来水葫芦,快步走到阿木身边。她将水葫芦放在雕像般阿木眼前,小声道:“游牧人还在,阿木哥哥节哀!”
阿木注意到,却没做出任何动作回应。他依旧盯着地面,好像地上有什么物体吸走了他的灵魂。
地面是碎石杂草,石子间有一只黑色蚂蚁缓慢爬行着。蚂蚁断了两只脚,速度却没多大影响。它扛着一粒种子,沿太阳反方向爬行。它应该会回到巢穴,收好粮食,继续为族群贡献微薄之力。
不知阿木,是否在关注那只蚂蚁。此时的他,或许比蚂蚁还要落魄。另一个游牧人,是另一种宣泄方式,痛哭。他哭了许久,或许已将眼泪哭干。哭过,他也开始发呆,静静望向草原。
时间若风,两名游牧人还不想说话,右直却不得不向他们辞行。
右直牵起白马,靠近几步,放低声音道:“两位,我们还要赶路前去水上群岛,先走了。”
“去哪儿?”阿木明明听见,却还是开口问。
“天下之大,总有可以去的地方?”
右直明白阿木内心想法,所以如此回答。但是,他不能说真话,修灵界对人类而言,只能是不存在的世界。
“我们又可以去哪里?”阿木又面无表情反问道。
右直只好闭口无言。因为,他回答不出,也不能代替别人回答。
归宿之地,从来都是人自己骨子里渴望的东西。
男人回答不上,女孩却能。
武飞飞见到阿木和另两名游牧人,决定返回草原,从新开始。她还是深爱着自己家园,还是依依不舍那片土壤。她眼中充满光芒,自信而笃定,一切苦难,仿佛都能扛过。
某些重要时刻,女性表现出的勇敢,远远大于男性。她们的坚韧,是坚不可摧,是无法打败的。
阿木作为男人,看着武飞飞从小一天天长大,从一个傻妞变成懂事的孩子。如今,他与两名好兄弟,已参加神权反叛军,成为“蛀虫”一份子。
“蛀虫”,是神行者、神裔对人类反叛军的称呼。他们是各大神宫管理之外人类组成的联盟。其中秦岭森林中兽人,就是一部分势力。“蛀虫”每年会吸收一部分游离九宫管理又自愿的人类,不断壮大。他们收集情报,秘密训练、蓄力,准备在适当时机,正式向神权宣战。
所以,阿木不能带着武飞飞一起过那样的生活。武飞飞需要的是,平静、平凡的日子。他心里想将这个妹妹交给右直,又放心不下。趁天未黑,他打算,试探一番右直和一光。
……
右直明白武飞飞的打算,便不再勉强,转身叫一光上马。
一光三步一回头,很舍不得。他走到白马旁,又突然倒回去,双手围着小嘴靠近武飞飞耳朵小声道:“河仙图的事没骗人,你在我眼中,就在最美丽的女孩。我走了,别再哭,好好照顾自己。”
武飞飞点头,拉住一光小手掌,用手指往上面写字。
字写完,一光笑呵呵问道:“飞飞!是什么字?”
武飞飞眼睛一弯,好似生气道:“你、你不用心,我名字都不认识。”
“怎么会,名字不是三个字吗?”
一光极力反驳,他还是不懂女孩子的心。老实憨厚可爱,不解莫名风情。武飞飞的确只写了一个“飞”字。
即将离别,武飞飞没去计较,转而大大咧咧道:“走吧!想我就回草原看我!”
一光憋着一口气,猛地点头,表示他一定会回来。
方才一切,阿木双眼都看得清清楚楚,觉得没必要考察一光这孩子。至于右直,虽长相可怖,行事作风却有板有眼,不做作有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