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卫满编应是七个千户所,共计七千八百四十人,可如今整个卫城就连匠户和农户都算上,也不过四千余人,少去的那些人有病故的军户,也有逃籍的军户,到现在也只剩下这些人。
没了近一半的人口,金山卫城多少有些萧条,在指挥使袁保顺的经营下,这个摊子算是还可以维持下去。
袁保顺今年三十出头,身子略瘦,留着两道八字胡,他祖上就是军籍,如今做指挥使也有七八年的时间。
嘉靖年间闹倭乱,倭寇越过舟山在嘉兴府登陆,一路奔着松江府扫荡过去,正好沈望的祖爷爷路过嘉兴,倭寇一来,沈望的祖爷爷随着逃难的人群逃到松江府,可是沈望的祖爷爷是富家老爷,脚力怎能比得上那些农户,随着人群没多长时间,就落了后,眼看着倭寇就追上来,幸好金山卫的官兵赶到,那时袁保顺的祖爷爷,就是当时的金山卫指挥使。
金山卫官兵击退倭寇,救下沈望的祖爷爷,两个祖爷爷一见如故,并没有因为相互的身份受到影响,就这样两家成为世交,直到沈望这一代人。
今日知晓沈望到达,袁保顺大开城门,来到城外迎接,后面跟着几个千户和百户,都穿的是比较朴素的便服。
金山卫城外的路要好走的多,没多时车队就已来到城下,此刻沈望他们所到的是北城门,而港口是要出南城门,不过郑芝龙的船队还未到,所以众人也不再急切,可以在城里休整一番,等待船队到来。
沈望离着好远就下马小跑过来,来到近前一躬到底。
“大哥,怎敢劳烦你出门迎接,折煞我也!”
袁保顺伸手抬起沈望,面露微笑,与之前严肃的表情判如两人。
“要那些虚礼干甚?一路可顺利?沈伯伯可好?”
“非常顺利,我父亲也好!”
两人拉着手,好似有说不尽的话。其他人和货物自不用说,袁保顺早已经安排好,拉到城里找到一处空院子安放即可,如今一大半的房屋空置,找个地方还是非常简单的。
二人肩并肩说着近况,一路进城,然后顺着青砖路不多会儿就走到金山卫治所,这里即是办公的地方也是生活的地方,家眷就生活在治所后院。
袁保顺父亲早逝,其母亲还健在,沈望先是拜望袁母,带些礼物,说上几句话,这才回到前院。袁保顺早已经备好席面,沈望这几天一直都没怎么吃到热乎饭,这回终于可以改善改善。
两人边吃边聊,先是聊到沈望出海行商,沈望千叮咛万嘱咐,拜托袁保顺不要将自己来过金山卫城的事说与父亲和大哥知晓,本来袁保顺不答应,他自然知道出海行商危险有多大,可架不住沈望的软磨硬泡,并说都已经安排好,并无危险,这才答应他。
这事说过去,沈望又提到青龙港淤塞之事,听到这事,袁保顺深深的叹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唉!这青龙港淤塞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当年为防倭寇顺流而上,故不再疏通水道,然而倭乱平息,港口也淤塞严重,可这劳民伤财的事没有银子谁去干?最后就这般样子了,小时还听老人言金山卫之繁华,可如今~唉!”
最后还是以一声叹息结尾,沈望吃着菜,心中却有所盘算,如果这出海贸易可以持续,且获利所多的话,将青龙港疏浚,那么以后就可以直接从苏州走水路,过淀湖进泖湖,再走松水到达青龙港,然后就可以顺水到达金山卫港,就不需要走陆路了,将会节省很多时间。
越想赶紧愈加可行,不过沈望此时并没有提出来,接着转过话头又问起金山卫城里的情况。
袁保顺依然是摇着头,自打倭乱平息,金山卫的作用几乎消失,本来金山卫还有水营,可水营的船几乎都烂在了海里,水兵也成了步兵。水营荒废不说,如今饷银也时常拖欠,即使给付也是打过折扣的,能到手六成都是那帮上官开眼。
这也就导致军户逃跑,跑的当然都是那些年轻力壮无家无业的军户,留在城里的多少老弱病残,能上战场的没有几个。
这幸亏还是有沈家的接济,要不这样的局面维持起来都难。
说起伤心事,袁保顺就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没多大一会儿就醉的人事不醒,沈望只好叫人将他抬回房间,沈望自己也吃不下去,出门准备去逛逛卫城。
整个金山卫城内其实并不大,可由于逃跑人太多,所以有近半房屋空置,甚至还看到有人将年久的房子推到,然后给开垦成土地,大约有个几亩地的样子。
继续前行就会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铁匠铺里面叮叮当当,外面挂着粗铁农具。粮店外面有人排着队等着购买粮食,还有一些小地摊,摆着一条条大个的咸鱼售卖。一圈走下来就会发现,这里并不富裕与热闹繁华的苏州比简直差着十万八千里,可是金山卫的这些人生活的简单知足,有一种真正生活的感觉。
沈望心中感慨着,也就来到货物存放之地,一个应该是废弃的大院,房子看起来有些破败,但是还能用。郑兴见沈望来了,也只是点点头,还是不说话,手里拿着抹布一遍一遍来回擦着刀。其他打行汉子无事可做,因为沈望之前就与他们约法三章,不饮酒,不赌博,不乱走!如果能接受就做这趟差事,来的这帮人却是都没有那些恶习,所以这帮人到也没闲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几个大石锁,用举石锁来消磨时间。
吴四六倒也尽责,吃过饭后每隔一会儿,就围着货物转一圈,虽说在这金山卫城里不用担心安全,可这一路形成了习惯,不转一圈心里就不舒服。
沈望也走上一圈,见人心安定,自然放下心来。晚饭沈望留下来与众人一起吃,没办法饮酒只好以茶代酒给众人鼓劲,所有人心中都想着好好做事,等着拿钱,自然开心得很,所以这晚饭吃的也香甜。
按照约定,郑一官的船队明日就能到,具体何时能到却说不准。
第二天一早,沈望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铛铛”的敲钟声给惊醒,然后就听到一阵阵人声呼号。沈望心中一颤,怕是有事发生,赶紧起身,匆忙穿好衣服。
这时候七斤推门跑进来。
“二少爷,外面有人在喊海上有船驶来,莫不是那姓郑的船?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沈望心中稍定,不是货物出问题就好,然后赶紧带着七斤出门。街上无论老弱青壮,除了小孩子,是男的就披盔罩甲,拿着武器排着队向南门方向赶去。
沈望与七斤随着队伍也来到南门,袁保顺此时已经身披铠甲站在城墙之上,士兵也依次登上城墙列队,虽说老弱多青壮少,可是依然军容整洁,行动干净利落并无拖拖拉拉的颓废,昨天沈望所见的到那种祥和早就消失不见,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坚毅的神情,可见袁保顺练兵本事不俗。
昨天大多数人都见到了沈望,知道他与指挥使的关系,所以沈望顺利的登上城墙,袁保顺手里拿着个千里镜,像着海上眺望。沈望顺着也看过去,在远处的海上是有大船的影子,但是旗号什么的却看不清。
袁保顺将千里镜递给沈望,叫他看看是不是他所等的郑芝龙的船队,沈望接过千里镜,看着外表就知道是老古董了,外皮包着一层丝绸都已经磨破,然后架起来向远处望去,看得也是模模糊糊,跟自己家里弗洛雷斯送自己的那个千里镜根本没法比。
透过千里镜沈望仔细辨认一会儿,确实是一个船队驶过来,桅杆上挂着旗子迎风飘动,他也不知道郑一官船队什么样,只好将郑兴叫来让他辨认。
郑兴来了之后并没有用千里镜,手搭凉棚放在额头上,向着船队方向远眺,几息间就有了接过。
“二少爷,是大哥的船!”
有了郑兴的确认,那就可以肯定了,袁保顺叫人传令,取消敌袭状态,虽然是确认安全,可他只是叫那些老弱离开,青壮依然站立在城头。
巳时一刻(上午九点十五分)左右,郑一官船队停靠在金山卫码头,金山卫的码头虽然是多年不用,可石砌的码头依然坚固,船队有五艘福船,三艘海沧船,都在港口挺好。
金山卫港口距离金山卫城南门还约有一里路程,船队靠港之时,货物就已经装车拉出南门,城里的军户已经好久都没见有船来停,还是这么大的一个船队,肯定需要大量补给,所以好多人挑着粮,抬着猪前往港口售卖。
在这条路上,靠近港口的海边,沈望看见盖着一排十几间草屋,可能今天天气不错,草屋前面支着架子,上面晾晒着渔网,在路边站着二三十个男女老少看热闹,男的露着晒得黝黑的上身,光着脚,妇女虽然穿着衣服但也是比较破,小孩子直接光着屁股藏着大人身后偷偷看。
倭乱祸害不少像这样的普通渔民,即使倭乱早已经平定,可还有好多渔民不敢回家,看来这十几户应该是在他处活不下去了,才回到故土,勉强为生!
沈望转过头对七斤说道:“你去对他们说,咱们要有力气的人往船上搬货,一人给一钱银子,还要做饭的厨娘,一人给一百文!”
七斤有些纳闷,明明人手都够,不知二少爷要雇那些人干什么,随口问上一句:“要多少?”
“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