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
出发去城外前，暨未明问：“不叫上大师姐吗？我们已经好久没聚在一起吃野味了。”
柳暗遮双手抱起后脑勺，背靠墙上道：“大师姐今天那么生气，还打了二师兄，怎么可能会答应？”这还是有史以来二师兄伤得最重的一次。
以前鼻青脸肿还能自己走回来，这次要人扶着回来。
宣悟辞瞥了一眼第五度，笑道：“不去问一问怎么知道她会不会答应？二师兄你去问吧？说不定大师姐看在你负了伤还亲自邀请的份上，感动得答应了呢？”
宣悟辞此话一出，暨未明和柳暗遮觉得甚是有理，开始撺掇他去请湛岚。
无论撺掇成不成功，他们三个人都能把他这个伤患推到湛岚的房门前，再附赠一个帮他敲门的贴心服务。
湛岚撑着下巴趴在窗前出神，想着自己今天下手是不是太重了？脑海里甚至还会浮现第五度坐在自己面前时害羞垂眸的样子……“啊！我这是怎么了！”她内心大吼，捂头揉乱了自己束得规整的头发。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湛岚打了个激灵，慌忙站起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深呼吸调整好心情，扬声问：“谁？”
透过映在门上的影子，这座客栈里能有这般高大笔直身形的只有她那几个师弟了，但是影子只有一个……
湛岚等了一会儿没人回话，眯眼往门走去。隔着一扇门隐约看到门上人影的脑袋是微耷拉着的，在四个师弟中做排除法，不出一瞬便能猜到是谁了。
“不回话的话我可不会开门哦。”湛岚脸上不自觉扬起一抹笑，往回走到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左手手肘支在桌上，手掌托起半边脸，好整以暇地等外面的人说话。
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不信耗不过他了！
外面，躲在一旁蹲着防湛岚发现的三人好焦躁啊，一致腹诽：“五师兄你行不行啊！”
“我……”这次还没过半刻钟呢，第五度就鼓起勇气说了有生以来第一句最长的话：“我们想去城外烤野味，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湛岚心头蓦然一窒，那声音沙哑低沉，又带着些许紧张导致的颤音……怎么说呢，湛岚想到了话本里描述的——初次搭讪心上人的娇羞少年郎，可联想上第五度的身形后，她：“……”
心中美好少年的形象顷刻幻灭。
湛岚打散奇怪的联想，心道：“特么的你终于舍得说话啦！有胆量继续沉默啊！别跟我说话啊！”
湛岚面上嘴硬道：“你请我我就去啊？”
第五度呆滞地回应：“哦……”
气得他的师弟们想揍他一顿。
气得湛岚一口血气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无话可说，按一按太阳穴压压青筋。
第五度眨了下眼睛，双手握拳，手臂紧贴在身侧，坦言道：“下午晚你半个时辰是因你刚吃饱，我怕你打完我后肚子不舒服……”
湛岚心中一震，“哟？这么贴心？”她坐直了起来：“那时候我问你你怎么不说？”说了也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了。
所以该打的还是要打的。
“我……”第五度的头往下埋了几分，似乎想埋进地里似的，“我当着你的面就不知话该如何说了……”
“为何不会说话了？我太凶吓着你了？”
湛岚说着进行自我反省，她平常脾气挺好的，唯独打架争强好胜，下起手来没轻没重，三、四、五师弟都不敢跟她过招，只有最胆小的二师弟次次与她比试。或许人家只是吓到开不了口拒绝又碍于过往的情分才会当她的陪练吧？
“不是，你……很好。”第五度的内心很焦急，不知怎样解释自己的想法，太直白的话他更说不出口，整张脸都是灼烫的。因为她是他喜欢的人，与别人不一样，自然格外紧张，恐语无伦次招来厌烦。
……
十五年前，他们五人都还只是些五六岁的孩子，人贩子相继将他们绑了来，关进马车里，拉去富庶之地贩卖。
城门处的官兵盘查严密，人贩子为能蒙混过关，拿了一堆干净整齐些的衣服叫他们挑合适的换上。衣服有大有小，齐备不已，显然干得多了，已然轻车熟路。
马车停下，官兵严厉无情的声音传来，坐在马车里看守他们的人暗暗亮了亮手中的匕首，叮嘱他们老实点，两条腿横伸在车箱里，防他们趁机跑出去。
官兵掀开马车的帘幕，看守的人贩子把匕首收藏到衣袖里，转头一脸谄媚地笑，余光瞥着车内，说要带几个小娃儿进城游玩。
这时，离人贩子最近的湛岚对四人使了个眼色，转眼便抓起人贩子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人贩子痛得惊声大叫，袖里的匕首滑落，在小手臂内侧划了一道口子，掉到人贩子腿边。
四人很担心她，不想她的努力白费，赶紧重重踩过人贩子的小腿骨跑下了马车，叫官兵把那两个人贩子抓起来。
湛岚一个小姑娘，力气哪比得过一个成年人？人贩子挥臂一甩将湛岚甩到马车内箱壁上，那手臂上的血飞溅开来。
“碰——”湛岚被撞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般，一口鲜血连带着撕咬下的血肉和布块一起吐出，软倒了下去。
人贩子气红了眼，拾起匕首便朝湛岚刺去。
官兵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最后两个人贩子被抓进了衙里，她鲜血淋漓地躺在马车上，四名男童哭着跪求谁能救救她。
一辆刚来的马车里飞出一名青年，落进了人贩子的马车，疾步上前点了湛岚的几处穴道，解下包袱找止血散给湛岚救治。
那青年的马车车夫则驾着马车进了城里，很快把大夫载到城门口，及时救回湛岚一条命。
他们五人要么是流民，要么是乞丐，要么家里穷苦，被亲人卖给了人贩子。因缘际会凑到了一起，摆脱了人贩子的他们由此开始相依为命。
医馆里，湛岚苏醒后，大夫问：“你一个小姑娘家为何如此有胆量？”
湛岚想了想，回答：“爹娘说儿子是家里的宝，女儿是迟早要泼出去的水，男重女轻。家里揭不开锅了就把我卖了。他们既然没人疼，我就疼他们呗。”
他们：“……”
湛岚转而跟他们四个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姐头了！要叫我老大！”
他们也便顺了她的意，抹了抹泪汪汪的眼睛，破涕为笑，成天老大长老大短。
暨未明：“老大，肚子还疼么？”
“没那么疼了。”
宣悟辞：“老大，晚上别踢被子，会着凉的。”
“可是好热啊！”
柳暗遮：“老大，院子里的桂花开了，落了一地，特别漂亮！你快点儿好起来啊！”
“真的么？”
“……”第五度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把自己在树下拣的新落的桂花送给她。
“好香啊，谢谢。”
暨未明：“老大想要桂花的话我可以爬树上帮你折一枝下来。”
“不要，当心大夫打你一顿。”
大夫说，那个好心人已经帮他们把医药钱付了，在好心人回来找他们之前，就在医馆里住下吧。
湛岚伤好后，领着四个小弟东奔西跑找活干，五个半大点的孩子能做的了什么？无非打杂、传话、代送物什，能让他们做这些活的，都是可怜他们的。
市井里比他们还大的孩子挺喜欢欺负他们。
“他们是本姑娘罩的！要欺负他们问过本姑娘了吗！”
……通常湛岚出头顶多多她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于是湛岚经常找那些人打架，打成了一整个市井的小毛孩们的老大。
真真是愁煞大夫也。
大半年后，那位好心人来找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拜他为师，随他入山习武念书？
后来，湛岚理所当然成了四人的大师姐，而四人的师兄弟顺序则是猜拳定出来的。
湛岚一直都很刻苦，师弟们也不甘示弱，师父肯为他们花钱花力，于是将他们从瘦骨嶙峋养成了如今这般的……顶天立地。
第五度最胆怯，胆小不要紧，功夫高能保护好自己就行，师弟们便把同大师姐比试的机会让给了他。随着学到的武功越多，三、四、五师弟每每想起那一决定就不得不佩服自己当时的机智。
下山之前，他们的大师姐很好，只要不打架，什么都好。
下山后，多加了一条，只要不打架，不找美娇郎，什么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