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铺的大娘踩在凳子上给湛岚量尺寸时，一位文弱书生模样的人手执一册书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不时回头看向门外，仿佛在躲避追杀似的小心翼翼。
秀才来到湛岚面前，目光斜视门对面的茶馆，跟湛岚小声道：“姑娘，肖某有一事欲告知于你。”
湛岚的视线落到秀才身上，突然眼眸泛光，大为惊喜，“肤色白皙、姿容秀气，这不正是我要找的美娇郎吗？还能自己送上门来？”脸上的笑不由自主扩大，太明显可不行，吓着人家该如何是好？她努力收一收自己的表情，点头微微笑道：“嗯，小女子在听，公子请讲。”
秀才没注意湛岚的异样，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道：“肖某亲眼目睹四名形迹可疑之人跟踪姑娘多时，不知是不是姑娘的仇家，故为姑娘的安全着想，便冒昧来提醒姑娘两句，望姑娘多防备着些。”
秀才说着，手中的书被握拢在怀越攥越紧，身体微佝着，矮了湛岚半头，身形又单薄，与湛岚比起来，他倒更像个女子。
大娘分别瞥了他们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俩人莫不是生错了性别？
湛岚忍住笑，明明一副害怕告密被发现后引火烧身的样子，却仍甘愿冒险，想来为人应该还不错，那就更好了！她假咳一声清清嗓子，换个意外的语气回答：“哦？小女子去看看。”
大娘也量完尺寸了，湛岚放下抬起的手，装成极小心的模样走到门边，趴在门叶上偏头出去瞧。扫到茶馆前正好回头看往她这里的第五度，她没由来地一笑，第五度当场愣在原地……
“这个五师弟呆头呆脑的，倒是武功比他那三个师弟习得好，其他时候全由着师弟们胡来，真担心他被那三个师弟给带歪了。”
她知道第五度是二师弟，第一次的确喊错了，但第五度就没与她说过一句话，顶多比试的时候被打痛了会闷哼两声。她有些气，就一直故意喊他做五师弟了。
湛岚折返回去，神情凝重道：“公子不怕被他们知道是你告的密，将你杀了泄愤吗？”
听着意思就是跟踪她的人真是她的仇人？肖秀才面色苍白了几分，双手攥着卷曲的书册在身前，隐隐双腿发颤地摇头道：“肖某生平最忌恨冷眼旁观，听姑娘所言，能帮到姑娘便好。”
湛岚掩唇笑了笑，目光从肖秀才的头扫到脚，忽而正色道：“公子从何判断我一定是好人呢？”不认为她是好人哪里还会来帮她？
肖秀才心里咯噔一下，抬眼见湛岚面无惧色，行立笔直，反应过来自己这般畏缩站相有失形象，男儿须得顶天立地，人一姑娘家都不惧怕，自己倒先怕了。他即刻背腰挺直，堪堪与湛岚视线持平，想象自己是那公堂之上的青天大老爷，便得有一身正气填胸膛，理所应当道：“你是姑娘家，外面是四个大男人，姑娘你怎敌得过他们？如何看都是姑娘是好人，不会有错的。”
湛岚闻言，叹笑摇头：“公子可知人不可貌相？”
肖秀才抿唇昂首，稍稍踮起脚尖增高提底气，指着自己手中书封被揉皱了不少的书册，开始理据：“圣人有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姑娘行事光明磊落，那四人躲躲藏藏，广众之下尾行于你，定心怀鬼胎，不是欲行不轨之事还能作何？姑娘方也承认他们是你的仇家，这便更好坏分明了。”
湛岚瞥了眼肖秀才的脚下，憋了会儿笑，摆手与他说：“非也非也，并非所有人皆喜形于色，善恶分明。有人表面和蔼慈善救济苍生，背地敛财无数行尽卑劣之事，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有人天生长相粗犷、贼眉鼠眼，实际心地善良、宽容待人，却因外相而被曲解善意；有人行盗是为劫富济贫，有人只为盗取横财贪图享乐；有人行端坐直，日日上香礼佛，夜里还会害怕怨鬼敲门，夜不能寐……人心鬼蜮，善恶不可凭相貌分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事波云诡谲，公子怎能以一言蔽之？那岂不是普天之下除君子皆小人矣？”
肖秀才惊讶：“姑娘口中这些人可是曾经亲眼所见？”
湛岚摇头：“小女子这是初次下山，山上若只能习武未免太过无聊，师父他老人家爱跟我们这些徒弟讲大道理，教读书写字，师父还从五湖四海搜罗了许多书籍，供我们翻看。方才所说的我虽未见识过，但世间之人千奇百怪，理应是有的。我便是对世间百态万物好奇，才下山来见识一番的。”
肖秀才哑言，后脚跟慢慢着地，神奇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分明是个习武之人，书读得比他还通透，他不得不拱手诚服：“姑娘所言极是，是肖某迂腐了，可外面跟踪姑娘的那四位……”
湛岚这次笑开了：“公子放心，他们便是与我同门的师弟，不好意思跟我同行，非要躲躲藏藏，惹人哂笑。我之所以让公子误以为他们是我的仇人，无非想告诉公子刚刚的道理罢了，望公子日后看人断事能更深思熟虑一些。相遇即是缘，还不知公子名讳？”说完心里长长舒了口气，终于能让人不觉得突兀地问名字了。
肖秀才闻言总算放下心，客气道：“肖某名极程，是来参加下月乡试的秀才。今日在客栈看书看倦了便出来走走，幸而结识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湛岚，肖大哥可以唤我岚儿，”湛岚心底贼笑，面上正经道。
“岚……姑娘。”对一个和自己一般高大的姑娘喊这么亲昵的称呼，肖极程有些羞于启齿，喊不出来。
湛岚也不着急，俗话说来日方长，待熟络了什么亲昵称呼便都有了。
“对了，肖大哥，你住在哪间客栈？我还没找到地方落脚，正好一起，有事可以相互照应。”这等近水楼台的好机会湛岚必不能放过。
肖极程的确缺个能陪他说话的人，湛岚博览群书，说不定能与她成为知己，当下高兴道：“肖某就住在生青客栈。”
这时，暨未明和柳暗遮一前一后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见状，危险地眯起眼睛，视线在湛岚和肖极程之间来回移动。
没过多久，宣悟辞和第五度进来后，气氛诡异的程度又加重了不少。
湛岚看肖极程时那泛光的眼神足矣说明一切。
第五度进来之前忐忑无措的心瞬间凉透，原来大师姐会笑是因为遇到美娇郎了吗？
肖极程触及他们的目光，猛然打了个哆嗦，心想：岚姑娘的师弟们好生凶煞！
湛岚一步横挪，挡在肖极程身前，截了四个师弟的视线，抱臂道：“你们终于舍得出来了？”
仅仅四师弟暨未明清冷地应了一声：“嗯。”再没下文。
他们还是初次对她如此冷淡，湛岚有些受挫，但岂会因此退让？她拉起肖极程的手，撇开四个师弟挡住大门的身形走去生青客栈，跟肖极程说：“肖大哥不必理会他们，虽然他们本性不坏，但要么愣头愣脑，要么斤斤计较，要么好行小慧，要么口轻舌薄，不好相与。”
愣头愣脑第五度：“……”
斤斤计较宣悟辞：“……”
好行小慧暨未明：“……”
口轻舌薄柳暗遮：“……”
除了第五度，其余三人都觉得湛岚是为了她的美娇郎能从此远离他们而故意抹黑他们！
肖极程哪有心思管其他，涨红了脸拼命想要拽出自己的手道：“岚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啊！”还大庭广众下让人瞧见了！这这这……！不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吗？
“没事，我不在意所谓的男女之别，旁人眼光亦不必挂怀。”湛岚喜笑颜开，说服肖极程的同时不忘回头跟裁缝铺的大娘说：“大娘，衣服做好了送到生青客栈就行！”
四个师弟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跟在他们两人后面，目露凶光，路人都被吓得躲开了老远。
从那天起，肖极程总觉背后冷飕飕的，好似有好几双冷冽的眼睛盯着自己，可是一回头，却见身后一派和乐融融之景——湛岚的四位师弟围坐一桌捧杯品茗，讨论品茶之道。他甚是疑惑，他们究竟师出何门何派，所涉领域竟如此之广？他都有些心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