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岚给肖极程送了书，寒暄几句便从医馆里出来了。
她来到这座城几天了，还没好好逛过一次。
她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这看看那看看。新奇的东西很多，但她倒不至于会买，看看就成了，买来也没什么用处。
第五度无言紧跟在她身后。胭脂水粉、镜奁玉饰，她一样都没有。不是师父不给她买，师父也想叫她女儿气一些，整个山头独独这么一个女娃，可不就是要宠着的吗？
师父给她一盒胭脂她不要，嫌麻烦，整日汗流狭背，汗水一冲，妆化了也白化，她觉得自己素面朝天挺好，况且自己的肤色……得用多少粉英铺妆面？
她的吃穿用度和他们一样，唯有头发，师弟们为了方便每年都剪一次，她是快要长过腰时便削到只余两寸长。
她好像解释过原因——长发及腰时，便寓意着女子成年了，可以出嫁了。
如今看来，她明年就要把那一头长发削短了……如果她没有寻到她想要嫁的美娇郎的话。
第五度从没有见过她长发披肩的样子，总要用发带绑好了，显得一丝不苟，正儿八经。她安静看书时，鬓角、额角的茸茸碎发随流风拨弄脸庞，若被书中情节感染了，还会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神情……
那恬然静好的模样，他能记一辈子。
湛岚斜了眼身后，背起手倒退到第五度身侧，歪着头瞧他的神情，无所事事问：“你是不是见到女子就会脸红紧张？”
第五度收回飘远的思绪撇开头，喉头微动：“不是。”
湛岚撑起下巴道：“想起来了，你跟樊数若打的时候好像没有脸红。那么娇滴滴一位美娇娘你也狠的下手，若是你没有受伤，一掌下去得把人家打掉半条命。与我比试的时候你要是有那一半的认真，也不至于次次被我打得鼻青脸肿。”感觉他好像在放水似的，好气啊！
第五度的面庞开始越过肤色溢出红来：“那不一样……”
一个是要与他抢心上人的采花贼，一个是心上人，态度能一样吗？
湛岚的眼底渐渐漫上笑意，“还是可以沟通的嘛。”
第五度不小心挪回来瞥见了，心跳登时七上八下，满脸红赤像块烧烫的铁，泡水里能滋滋冒白烟。
旁边有个卖花女，挽了一篮子粉红色的木槿花，上面虚盖一层蓝花布给花遮阳。第五度的形象与反应令她掩笑掩了许久，这才笑意盈盈地向第五度搭话道：“公子，买一朵花给旁边的姑娘吧？”
第五度张了张嘴，很想接过卖花女给他递的那朵花，可是他哪来的钱？缓缓转回头，望着脚下的地板道：“我……没钱。”
卖花女笑脸降了些，有些失落。
湛岚直起身，走到卖花女那一边，拿了那朵花，抿唇一笑，遂问：“多少钱？”
卖花女笑颜再绽，高兴地摆出两根手指头：“两文。”
湛岚摸钱给她，斜眼道：“师弟想买花嘛，没钱没事，两文钱而已，师姐还是出得起的。”花转手给了第五度：“喏，给你。”
第五度抬眼盯着湛岚移到他面前的木槿花，心猿意马：“我……”明明是他想给她花，结果倒变成她给他买花了。
他极力克制些许颤抖的手接下那朵花，目光柔和地扬起唇角：“谢谢大师姐。”
卖花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笑容满面地去叫别人买花了。
湛岚抱臂，沉下几分声音道：“你要谢的话，以后我问你问题你不许沉默。”
第五度埋首：“……嗯。”
湛岚计谋得逞，两文钱买一个闷葫芦说话，赚了。
远处，三个黑色的身影肩扛米袋，在屋顶、大街上飞跃而过。那疾如旋踵不及反应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所过之处引发惊呼声无数。
三个身影故意落到他们旁边，再逃也似的一跃而起，呼呼风啸中飘下三句话。
宣悟辞：“路过路过路过——！”
柳暗遮：“大师姐二师兄！”
暨未明：“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第五度惊慌得攥紧花茎，猎猎狂风便将花瓣吹跑了两三片。
湛岚尴尬地咳了一声，想起来一件事，问：“为什么你没和他们一块去？”如果她没记错，宣悟辞昨天还是第一个喊第五度陪他出去赚钱的，今天竟然没拉上第五度一起？
第五度面上泛出一丝苦涩：“……嫌我掉他们的排面。”
“哦？”湛岚若有所思，他昨天被自己打得惨不忍睹，跟不上他们的速度，自然也就不怎么气派了，“的确。”
第五度不知哪来的勇气，意外地主动道：“顺道让我看着你。”
湛岚闻言，不自觉揉起眉心，不说还好，一说便头疼：“就这么不信任我的眼光？还是认为我的桃花运好？”美娇郎哪是说遇就遇的？真有这等好事，也不至于下山快半个月了才遇到一个长得顺眼的肖极程。
湛岚叹气甩甩头，继续逛她的街。
路过一个露天小茶摊，便在那坐下买一壶茶解解渴。
“……书接上回，卜将军率军大败西戎北狄两域联合之军，敌方败将策马落逃，卜将军领了一支精骑趁胜追击。在与败将缠斗时，不甚中了敌方埋伏，马被斩断前蹄，局势大转，我方趑前踬后，进退维谷。卜将军为救部下，身中数箭滚下了山崖，副将军祝茂率援军抵达时为时已晚。那崖高数百丈，底下乱石尖利……万军凯旋日，全军头戴孝带，气势萎靡，卜将军再不见归还。我们如今这太平盛世，便有卜将军的一半功劳！”边上的说书先生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几欲落泪。
坐下的听者亦唏嘘嗟叹，心口沉痛。
突然，一个少年郎捏碎了手中的杯盏，茶水与鲜血从指缝溢流而出，呲咬着一口白牙拍桌而起，拿被瓷片划破的手指着说书先生怒道：“你放屁！”
湛岚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忽而怔住，目光发亮。“面若冠玉，肤白貌美，唇若粉樱，目若星辰。墨发高束，锦衣环佩，意气风发，少年身梁尚有些稚嫩，面庞都透着一股没被人情世故消磨掉的孩子气……这……不是美少年吗！”
第五度冷下表情，半眯起眼睛，起身挪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一脸看清一切的模样，好像在说：这不就出现了？
湛岚忽然心虚地端起茶杯，喝一口茶。谁能想到，这种小地方都能藏有此等人间绝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