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悟辞拿出倒扣在坛口上的五口碗和热酒用的器皿,另起一堆火,用石头围着叠了一个灶子,放上器皿好热酒。
“大师姐,好酒咱们暂时尝不起,先委屈着喝这与那两文钱一壶的茶有得一拼的浊酒。”宣悟辞把酒热好,第一碗自当呈给湛岚,不乏无奈道。
酒面上浮了一层糟沫,忘记拿筛酒用的物件把酒糟筛掉了。
他自从喝了客栈里那没什么茶叶味的茶后,但凡味道比不过他亲手做的东西,他都要把味道不行的东西跟那壶便宜茶相提并论一番。
实际上这浊酒可比味淡如水的茶好太多了,掌柜记的账——一千八百文就是证据,比下午掌柜给他倒的酒还贵。
然依旧逃不过宣悟辞将其划入“劣酒”的下场。
湛岚倒无所谓,他们有心就行。
曾经认同父母那重男轻女之言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思维也已没有那时的天真无知。
那时没人疼的四人有她关心,后来多了一个师父关心。湛岚关爱他们的方式变成了督促他们练功、读书。她希望她的小弟们能成长为独立自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不可能罩他们一生。
恍眼,一个个都已成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围着她转,围着山头转,把大好的青春年华浪费了,而她也向往着话本中的翩翩美娇郎……
恰好师父亦想着找个时间让徒弟们下山历练闯荡,了解尘世。书本上不变的知识终究会过时。
湛岚下山了,师弟们哪里坐得住?
原以为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从此与师弟们分道扬镳,他们却将自己的心思局限在一处。海阔不阔天空不空仿佛都与他们无关,大概十五年远离尘嚣的生活束缚了他们的思想,太久没见过其他女子,他们还没适应过来吧?
其中,有一个师弟让她甚是焦虑。自卑、怯懦,最是那不爱说话的性子,特容易使人上火,肤色极深,还爱埋头,就这样连姑娘都撩不到半个,还娶媳妇儿?
湛岚瞥了眼瓷瓶已经放坑里埋了,正在踩实填土的第五度,收回视线,饮了碗里最后一口酒,单手撑起额头,深深叹一口气。犹如眼界高的老母亲为自家儿子寻觅一个求而不得的阆苑仙葩一般,头疼。
静夜,柴火爆鸣声中,暨未明恰巧捕捉到那声叹,生怕湛岚觉得烦闷无趣,惴惴不安地问:“大师姐,怎么了?”
宣悟辞又给湛岚倒了一碗酒,转向旁边的另一堆火,对在浇酒烤鱼的柳暗遮说:“五师弟,还有多久?大师姐都等饿了。”
柳暗遮放下滚了几遭鱼的酒碗,跪下撩起衣摆往火堆里扇风,火势便跟着旺了几分。明明才刚把鱼从酒里拿出来,伫在火边烤,他却镇定地睁眼说瞎话道:“快了。”
湛岚放下手,清咳一声,摸着良心说:“没事,习惯性叹气罢了,我还不怎么饿。”
自下山伊始,她确是叹气成习了。只怪师弟们太不争气,初次跟踪人,不熟练也就罢了,路上都走过去多少美人儿了,他们也不懂得驻足欣赏,搭个讪之类的。作为他们的大师姐,太难了!
天下的宴席,从来没有不散的。他们已经不需要她像从前那样顶在最前头帮他们出气了,倒是学会气她了?大师姐真的太难了。
第五度填完土走过来,将手中的树杆折成两半扔柳暗遮的那堆火里,然后坐下帮柳暗遮烤鱼。
宣悟辞随即给第五度倒一碗酒端过去。第五度的酒量不太行,在山上顶多一坛倒。不过这酒没山上的醇烈,热酒喝了也不易醉。
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他的五师兄了。
第五度口渴,一连喝了三碗,温润的目光越发清明……?可能发现自己没有丝毫醉意,以为自己的酒量提升了,很高兴?
“大师姐,你真的看上肖极程了?”暨未明一口气喝下一碗酒壮了壮胆,问。
美娇郎这个字眼在他们中变得极为敏感,搞不好融洽的氛围会演变为一场血雨腥风。暨未明已做好把膝盖奉上劝湛岚消气的准备……跟湛岚硬气是最行不通的方式。
关于美娇郎的问题,迟早要问清楚湛岚的想法,顺便表明他们的立场,免得后面再针锋相对,于大家都不好。
湛岚正欲说,那边的柳暗遮撩拨了一下火炭,发表见解道:“大师姐,肖极程那类的美娇郎真不适合你。他被砸两下就躺床上了,万一他哪天惹着你,你一气之下招呼他一拳,他还能有命活着吗?我觉得我们的五师兄受的伤比他重多了,不也能跑能跳?肖极程太娇弱了,而且心悦的是樊数若那样的美娇娘……大师姐,换一个耐打的成不?”
柳暗遮说出了暨未明的心声。
通常耐打也就和“美娇郎”这三个字不搭边了。
而耐打的人就有一个近在眼前。
第五度突然被提及加表扬,捏酒碗的手颤了颤,碗伸过去让宣悟辞倒酒,一碗接一碗地喝下去以掩饰心惭。
在他们看来反倒更显慌乱了。
湛岚以为不然,反问道:“不正因为娇弱,我才会收敛粗暴的性子,温柔以待吗?”
暨未明低头揉了揉眉心,日常头疼:“所以这就是你找美娇郎的理由?”太……随便了吧?
湛岚否定道:“当然不是。主要是我觉得玉树临风的男人好看。”
他们皆顿住了:“……”这个硬性条件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即便他们自认丰神俊逸,湛岚觉得他们不好看也没办法。
湛岚又道:“找一个长得漂亮、古道心肠、此生挚爱我一人的美娇郎犹如大海捞针。前有声名赫赫的俞伯牙遇樵夫钟子期,我想我这个山旮里的粗莽大师姐应该也能遇得一个美玉无瑕的温润男儿郎。”
第五度转头,定定地看着她,想说,你一点也不粗莽,做事有条理,心还很容易软……
柳暗遮用肩碰了碰第五度的肩头,问:“五师兄,你记下没有?”
第五度疑惑。
柳暗遮就知道他不懂,但不好在湛岚面前明说,这么近的距离,悄悄话也会被听到,止了欲说出口的话,烤他的鱼去。
第五度复又望着湛岚,湛岚瞥到他的视线他也不扭头。
湛岚第一次被一个人看到不好意思,况且那个人还是之前最不敢与她对视的。
暨未明暂时放下心中欲说的话,撇开头笑了笑,抬手在第五度面前晃,第五度的眼睛眨也不眨。他鉴定完毕,给湛岚说道:“启禀大师姐!五师兄喝醉了!”
柳暗遮冒头不解:“喝醉了不是直接倒?”不过喝酒壮胆是真的。
宣悟辞又是得意道:“所以说山下的酒不咋滴,喝了快一坛都没能醉倒五师兄。”
他们喊五师兄喊得越来越顺口,改口的想法在心底冒了个泡就渐渐没了。他们觉得喊五师兄比喊二师兄更贴切第五度——挂着二师兄的名头,做着五师兄的事头——武功很高,胆子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