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悟辞肚里窝了一团火,掌柜定是故意刁难他。
他折回去要与掌柜对峙,双手拍在了柜台上,破口骂道:“我只说买三文而已!明明是你自己给我倒满的!一碗酒都吝啬!欺负我没钱是吗!别以为我不会砸了你的客栈!若不是我们帮忙,你还能有镇抚司的赔偿?呸!做梦!”
说完他有点小心虚,如果不是湛岚要管,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而且他自己也没有帮什么忙……然后他脑内把肖极程又扔了一遍。
掌柜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横飞的唾沫与口风冲他的脸呼呼吹打而来,那双本来就小的眼睛已然眯得看不见了,皱眉、抿唇、扭头、抬袖一气呵成。
待宣悟辞喊完,掌柜淡定地用袖子抹了一把好似刚经历了一场雷雨的脸,拉过账本和毛笔从柜台里走出来,对宣悟辞扬了扬头:“走,去酒窖。”
宣悟辞听言,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笑着跟了上去。好像刚才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到了酒窖,掌柜止步于门口,把账本翻到空白页,用左臂垫着,右手执笔,说:“想要多少自己搬,只要记得还钱就行。当然,你那一文钱就要算到下午那一碗酒里去了。”
宣悟辞兴奋地搓起手来,双眼发光地走进去看看有什么好酒,应答道:“那是自然。”
他原以为掌柜真答应给他倒一文钱的酒……虽然那一文钱还是没了,但比起那一文拿不出手也去不了腥的酒,还会有被湛岚嫌弃的风险,不如整坛整坛地喝痛快。今天这种情况之下还能请到大师姐,他一定不能让大师姐扫兴而归。欠了债才有满满的动力赚钱嘛……也就更有理由说服五师兄陪他出去干苦力了。
掌柜的目光随着宣悟辞移动,发牢骚一般絮絮叨叨说道:“我最怕你们这些没钱又嗜酒的江湖侠士,酒窖都快喝空了,酒坛滚得满地都是,最后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浑身又摸不出几个钱。
“叫来当劳工抵债吧,跟供大爷似的,还要提防他们跑进酒窖偷喝;直接拖出去吧,打多少顿都还不清白白损失的银两,况且还打不过。
“像你这样直接摆钱出来管我买酒的,倒是头一个。买一碗酒的钱都没有,吼那么大声也不怕丢人!甚至一文钱都可以理直气壮……
“我是因为你们这几个师兄弟都住在客栈里,一时半会跑不掉,今天又帮朝廷抓樊数若有功,镇抚司允诺赔偿损失我才给你赊账的,希望我这次没有信错人……喂喂喂!别挑贵地选啊!到时候你还不起跑路了,我可就亏大发了!”
……
柳暗遮捡回一大捆干柴,薅了几把枯草到河边沙石堆中钻木取火,架起火堆。
暨未明卷起衣袖裤腿在河里叉鱼。
湛岚从草地那走过来,挑了根两指粗的干树杈,折掉细小的分杈拿着光杆又走了回去,蹲在地上刨坑……
柳暗遮满头疑惑,“大师姐这是……抓田鼠?”
第五度狐疑地斜身去看。
湛岚挖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是觉得坑的深度不够,她想要把怀里的瓷瓶扔坑里埋了。
樊数若说瓶子里的东西是毒药,多半是给银针淬的那种毒,带在身上始终是个隐患。她后悔自己当时没想起把瓷瓶交给锦衣卫,毒药于她而言就是烫手的山芋,搁哪都不安心。放火里烧会散发毒烟,到时候就算他们及时跑了,风把烟往城里吹那就出大事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才是上上之选。
第五度不知何时挪了过来,握住枝杆止了湛岚的动作,垂下眉眼问:“要多深?”
湛岚沉默了一会儿,松手退开给第五度腾地方,他想挖就让他挖。接着她顿了顿,不确定地问:“……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第五度点头:“埋毒。”
她深深怀疑今天的太阳真不是打西边升起来的?通常他一年说的话十指可数,不会今天就把一年份的话都给说完了吧?竟然还知道她挖坑做什么?
湛岚面色如常道:“一尺就行。”
若太浅,雨水冲一冲就露出来了。树枝不好挖,不然她可能会一尺往上了说。
夜渐微凉,第五度没敢正眼瞧湛岚,抬手指向柳暗遮生好的火,示意湛岚到火堆边坐着。
湛岚的唇角不自觉扬了扬,从怀里摸出瓷瓶放到边上,起身伸展几下懒腰往火堆方向去了。不涉及美娇郎就都不会气她。
柳暗遮去捡暨未明扔上岸的鱼,从怀里摸出一把带鞘的小刀处理鱼鳞与内脏。
小刀单刃,长三寸,因为用久了刀身被磨掉了不少,还余半寸多一些。纤细得柳暗遮都不敢用力握——它可是他们整个师门里第二锋利的家伙啊!
那是他们的师父订做来处理猎物的,有时候远涉深山训练,在外露宿便有许多地方需用到刀。柳暗遮烤野味的技术不错,最后就默认给他拿着了。他去哪都喜欢随身携带着它,削切东西方便得很。
他们的师父原来也是小有资产,但自从养了他们五个十五年后,银两入不敷出,超过半两的东西皆要反复斟酌。湛岚引以为傲的书库也不是白来的。五个人练剑法时用的还是木棍、竹子,整个山头最锋利的当属菜刀……
民以食为天,做饭的家伙不可少。他们的师父最喜欢跟宣悟辞和柳暗遮学做饭了,说什么“等你们翅膀硬了,都走了,我也不至于独处在这深山之中,沦落到饿死的下场”。
现在想来,师父倒是未雨绸缪,抓住了精髓。
他们缺少趁手的兵器,没有兵器行走江湖都少了半分的江湖气。长大了,总该学会自行解决有关于钱的事了。
暨未明上岸拧巴拧巴湿漉漉的裤腿,提了靴子光脚踩在沙石上,走到火堆旁烤烤火,问对面的湛岚:“大师姐,五师兄在那儿干嘛?抓田鼠?”
湛岚笑了笑:“不是。”
彼时,宣悟辞循着黑夜中的火光找到了他们。他提着六坛酒的伟岸身姿一出现,暨未明便不假思索地惊叹出声:“哇嗷——”
随即热情地迎上前帮宣悟辞提几坛,问:“三师兄,你拿什么抵押换来的酒?”一文钱买六坛酒?开玩笑!偷更是不可能。三师兄有时是抠门,抠门不代表会为了省钱去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他下山时,包袱里除了衣物就是盘缠,盘缠花光了,他不会回客栈把自己的衣物给当了吧?当了也不值几个钱啊!
暨未明还在思索酒怎么来的,宣悟辞则自豪地一甩额前碎发道:“自然是人格了。”
暨未明:“哦。”赊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