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猴儿崽子,想跑!”但见凤栖楠一扬臂自其袖中飞出一条长绳,绳头拴有四棱镏金铁铭,谓之凤喙,绳为红色,乃是凤身。此物唤作龙凤索,凤索于左,龙索于右,两索齐使,威力不可小觑。
黑衣人闪身躲开,凤栖楠不容其有喘息之机,龙索亦至,黑衣人又躲,如是二三,黑衣人只不出半招,凭那龙凤双索使得游龙飞凤般,自是打他不到。
潇潇却急,对那人道:“大侠,你别管我了,你我素昧平生,小女子不值得大侠舍命相救,你快走吧。”
那人却似聋了般无动于衷。
凤栖楠气得直骂:“猴崽子,你是这小蹄子的老相好吗,竟敢来奶奶这儿救她,你们谁都跑不了?”又一阵猛攻。
“你别管我,你走啊!”潇潇大喊。
“闭嘴!”
潇潇登时怔住。
“抓紧了。”黑衣人说罢,纵身欲破屋顶而出,凤栖楠一索却缚住潇潇脚踩,于是上下相扯,各不相让。
潇潇索性横下心,死命掰开那人手臂,自己径直落下。黑衣人欲救,已然不及,便独自逃出。
潇潇重重落地,直摔得五脏俱晃,六腑翻江,动弹不得。凤栖楠走过,将潇潇扶起,关切潇潇可曾摔到,又摸摸潇潇之面,唯恐半分损坏,仿佛观一上等貂皮般。潇潇推开凤栖楠,伸双手道:“你再绑上。”
“唉哟,这郎君太也薄情。本来救你,未救成,自己却走,这样的男人怎么要?”
“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绑便绑,何来这许多废话?”
凤栖楠警醒道:“你不认识他,那他为何救你?当真奇怪,他看似武功不差,却为何不出手?不管他。林姑娘,这林子风也不知前世积了什么德,到处都有人助你。这便怪不得我了,本想多让你活几日,看来今晚我须做这味汤了。”说罢,大袖于潇潇面前一晃,潇潇便晕了。
潇潇醒转。
见面前赫然八口大锅,热气滚滚,熏得室中极暖。潇潇四外看去,此室似在地下,无窗,只有一通上木梯。潇潇觉双手双脚均被缚住,动弹不得。
“你得见我之厨艺,当真三生有幸。”
潇潇侧目见凤栖楠笑得万分灿烂,又万分诡异,潇潇只觉又一阵心悸,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请你看我为你的表演。”
凤栖楠说罢,走于八口大锅前,从旁边取过一盘,道:“构杞。”说罢依次往八口锅放了几匙,又放当归、人参、大枣、黄芪,边放边为潇潇介绍每一药用之功效,甚是在行。潇潇只觉一线凉气从头顶慢灌下。
待放毕,风栖楠道:“我这一生之愿,就是为我爱的男人日日下厨做饭,可我爱的男人却不爱我。他死了,你说这是不是上天为了惩罚他辜负我的感情而降罪于他?”
“上天会降罪于你的,他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老天恐怕难遂你愿了,他能惩罚我的唯一手段便是时间。可现在,这也不管用了。”凤栖楠仰面大笑,极是可怖。
笑罢多时,凤栖楠拿一明晃晃宰牛刀逼向潇潇,用手轻抚潇潇之面,轻声道:“林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老了还这般年轻吗?除了练功,我还有一密方。你想知道吗?”说罢,凤栖楠举出一盒,给潇潇看。
潇潇见这盒中尽是白森森骨头,立时闭目转向一旁。
“你知道这是什么?”凤栖楠激动道:“这是十八个女子的中指指骨,你看,你来看这骨头似玉一般,真可谓十指纤纤,你可知道这骨于美女手上当是何等好看!光这手,就能迷倒世间男子!啧啧,可惜,这芳魂全化于我的‘十八星宿’里了。”
“你这疯子!”潇潇大喊,“你不是人,你是鬼,是鬼!”
“多谢夸奖,你也是我汤中之料,我不喜欢有毛的东西,来,喝了这汤,你便无知觉了。”凤栖楠将碗端于潇潇面前。
潇潇自知难逃一死,但经方才之事,似有一线转机,心中尚有疑窦未明,便借此拖延时间,便道:“要我死可以,但我要死得明白,你为什么杀我爹?你不是恨欧阳无语,恨妙云吗?”
“没错。”凤栖楠道,“我想我告诉过你了,就因为你爹是他的徒弟,最喜欢的徒弟。”
“你自卑。”
凤栖楠一惊,回手将碗放下,诧道:“你凭什么说我自卑。”
“你如果自信胜得过妙云的话,还用躲到这荒僻之地吗?你还用像守命似的守住自己的容貌吗?你不找妙云而移恨于我爹,你比不过妙云,所以你害怕看见她。你自卑,自卑至极。你只敢杀害与她亲近的人,因为你心中明白你比不过她。”
“你是个将我看得很明白的人,的确冰雪聪明。不错,我只敢这样一点点撕碎她的心,让她恨!气!恼!怨!伤害她心上之人比直接害她更令我过瘾。”
潇潇道:“你让我觉得恶心,下作。”
“多谢夸奖。林姑娘,本来我不会上林竹山庄去杀林子风,可谁让他们找到我,要知道江湖中要找出几个恨林子风恨到非要诛之的人还真不易,这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若死了,报仇便止了,好了,喝吧。”凤栖楠将碗送上,转睛之间,从怀中摸出把剪刀,笑盈盈奔潇潇头发而来。
潇潇闭目。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凤栖楠,你的晴心茶还不沏上,妙云来了。”
二人皆惊。
凤栖楠登时惜了,颤声道:“她,她说她是谁?”
“凤栖楠,你可知?我是妙云。”
凤栖楠此番听清,圆睁双目,惊道:“妙云?她来了,她怎会来?我不是做梦吧,她真来了?我的天,我得出去。”说罢,她拿起碗强灌潇潇而下,往地下一摔,三两步便由梯而上。
潇潇乍闻妙云之声,喜不自胜,虽被强灌下汤药,兀自心喜,道:婆婆,终于有人为我收尸了,只是千万,千万别让寒知道。
一片黑暗。
凤栖楠小心翼翼走向正厅,举步极轻,隐约见一屏弱身影背向而坐,还未近其身听得那人道:“你终于来了。”
凤栖楠口中应道:“是啊,姐姐驾临,我如何敢不早来呢?”却将身旁之油灯点亮,托举走向妙云处。举灯观望,但见妙云双目紧闭,一脸恬然。
凤栖楠手一抖,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悲,只觉阵阵失落。
“妹妹怎么不说话?我们有二三十年未见了,可惜姐姐现下双目已瞎,再见妹妹却不能观其容只可听妹妹之音了,妹妹可好吗?”
“好……”凤栖楠不知如何作答,含糊答道,便去点燃每张桌上之灯。
“妹妹,你怎会在如此偏僻之地开店?以前无语曾念起你,想找你,却总无音讯,便又过这许多年,不曾来往,无语已故去多年了。”妙云说至此,重重叹气。
“他,提过我?”
“当然,无语念着你,你的晴心茶、净心茶,他常提,他想有个像栖楠似的妹子,知书达理,天真活泼。”
凤栖楠只觉心痛如绞,千仇万恨霎时化为乌有,泪湿眼眶。
“但你让无语失望了。”妙云说着,拄拐站起,慢慢踱着,道:“你怎么会,你怎么会也杀了风儿,他是无语的徒弟,你不知道?我来问你,潇潇是不是被你劫走了。她在不在这儿?你快放了她。”
凤栖楠闻此语突然杀气又起,道:“不瞒姐姐了,不错,这小妮子在我手里,一不过已经化在我的‘回春汤’里了。姐姐要不要来一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上佳补品呀!”
妙云闻之,只觉耳畔如惊雷乍响,踉跄两步,靠墙扶住,泣道:“潇儿,我的潇儿,晚了,婆婆紧赶慢赶也未能护住你,你让我有何颜面见你爹?”
“姐姐,你可皆记得我曾经大骂陆羽一节?”
妙云道:“记得。”
“想我凤栖楠当年在江浙一带是出了名的烹茶高手,素有‘茶仙’之称,但我却不屑陆羽,因为他强于我,过于我。’,
“这与此事有关吗?”
“有关!”凤栖楠自柜后取出一坛酒,自斟一碗道:“我凤栖楠向来容不得有谁胜于我,那陆羽,念他早死,今人只知我‘妙手金凤’也便罢了。我本以为天下女子,我为魁首,不料半路竟出了你,妙云,清傲孤高,武功极佳,文辞富绝,一副人间烟火不食之容。我不认得你便罢了,但我与你相熟,你又抢了我的男人,我这一辈子都只得隐缩于你的影子里。我知道我比你不上,而且永远……但我可以用你心爱的人报复你,一点点撕碎你的心。我杀了你的宝贝徒弟,林子风,我现下又杀了你唯一的亲人,林竹潇潇。姐姐,你心中之感极佳罢!”说罢,便一阵奸笑。
妙云再也忍将不住,口中道:“你不是凤栖楠,你这妖女,看我为潇儿报仇!”声过人至,龙头拐便奔凤栖楠面门而来。
凤栖楠将酒碗向妙云一泼,妙云卷袖一遮,扫向一旁。
“饱尘若雪,妙美人的看家绝技,果是了得。”凤栖楠这般戏谑着,飞身向内室奔去。
妙云侧耳辨得声音,也随之而至。
了无声息。
妙云一手抚拐,一手掩于口前,轻轻而咳。
突然兵刃破风之声。
妙云挥仗挡开,耳边清脆之声。
“凤栖楠,你的龙凤双索何不使出,何苦与我扔石子游戏。”
“姐姐,你对自己好狠心呐,非让妹妹我取你的性命吗?那妹妹我可就谨遵圣命了。”只听得凤栖楠如此说道,两索便真扑妙云面门而来。
妙云飞身一躲,口中道:“让你一着,以断往日旧情。如此鬼婆婆开杀戒了!”便挥仗迎凤栖楠而至。
凤栖楠欺妙云双目皆盲,并不将其放于眼中,三招之后,凤栖楠颜色更变,妙云与先前半分变化也无,出招仍是极速极狠,形如鬼魅,且这招式好生熟悉。
“你这不是‘邑尘若雪’?”
“不错,这是无语的‘青灯灵香剑’。”
“这不可能!”凤栖楠心惊之时,凤鞭使得略慢,被妙云木杖卷住。妙云发力连带凤栖楠半段大袖也被扯将下来,妙云向斜刺一甩,正将索带袖甩入池中。
“他不可能,你也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练这剑法。”
“不过是因为此剑法乃孤山老僧所创。”妙云一招又至。
“你既知,那你……”
龙索与木杖又缠于一起,二者相较。
“凤栖楠,无语至死都是修行之身,这‘青灯灵香剑’便是他最后参透的,也是因为参透此剑,他大喜之下,飘然而去。”
“你,你不是嫁他了吗?他不可能的……你又怎么可能。”
“凤栖楠,你喜欢无语,无非是因为他名震江湖,因为 他潇洒倜傥,你自问你能忍受这五十年的青灯古寺吗?”
“你早知道,嫁了他我会是这样?”
“不错。但我倾慕的是欧阳无语这个人,这世上我除了欧阳无语任何男子也看不上,嫁他是归属,并非占有,好其所好,想其所想,这才是爱。你自问你爱过无语吗?不过是满足一己的虚荣罢了。你与我妙云结仇便罢了,你为何接二连三地害我亲人?你说话,你告诉无语,你凤栖楠愿为他倾其所有,你说!”
凤栖楠怔怔。
其力渐松。
妙云双目沁泪,将木杖扔于地上。
凤栖楠自嘲一笑,复又大笑一声。
一口鲜血喷出,溅于池中。
颓然倒地,无声无息。
妙云转身缓缓而去。
风过厅堂,吹过凤栖楠云鬓,将其染成霜色。
“潇儿,潇儿。”妙云摸索前行,哭道。
突听门外马蹄声声,遂大门猛开,进来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