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月余,易、潇二人已至蓬莱。一路之上,虽风餐露宿,却未曾遇歹人来劫剑谱。已入中原,当是高手云集,又是蓬莱仙郡,多有门派居于此地,二人便格外小心。
二人住进蓬莱县中的一客店,名唤:“尘香居”。店家见二人不俗之貌,分外热情,命人牵过马去,笑脸道:“大爷自何方来?”
“过路。”易水寒边上楼边道。
“大爷,本店虽不比城中‘仙鹤楼’、‘高朋阁’,但也是这方圆十里数得上来的。本店店房虽小,可菜好,有海参乌鱼水母皮,海龟蛤蜊大虾米……”
“掌柜,我要两间房,一壶茶。”
“好,好。”店主将话咽回,为二人开了房,又亲自送过水来,龇着黄牙,于一边立而不走。
“店家,还有什么事吗?”
店家苦笑两声,轻声道:“出门在外,谁不图个平安?客官您别见怪,每个来蓬莱的人若想安生都须如此。唉……小人也真是不愿行这非礼之求,可既在此山就得守山规,家有家法,县有县规,您若不按小人的话而做,恐不方便,小人也不方便,所以咱们方便,您看……”
二人听其如此一番话只见云山雾罩,易水寒颇不耐烦道:“店家,你到底要干什么?”
店家头一缩,道:“小人嘴苯,嘴苯。客官,烦劳您给五两银子。”
“什么,难道贵店不是走后结账吗?”
店家道:“是,是,但这五两银子非是结账,而是给旁人。您初来此地,不知道,自从新大人上任后,此地便闹起了贼人,他们真是欺侮郑老大人老实,每三个月便要进县抢一次,五两可保一家不死,久之竟成了规矩,您赶得不巧,过几日他们便要来,唉!小人真是无奈!”
二人皆惊,此地父母官如此之弱,竟让百姓受害如此。潇潇道:“难道此地官员不管吗?”
“郑老大人管,朝廷还派下过军队剿贼。可不知怎的,军队一来贼就不来,那军官儿就说郑老大人虚报,也不搜山,带人走了。没官敢来蓬莱偏壤海边治贼,所以就郑大人管。”
“酒囊饭袋,”易水寒狠狠道:“这群贼人有什么名号没有?”
“有,叫个什么鲍,鲍鹏帮。”
易水寒细想半晌,也未忆起江湖之中有此帮派,以为自己常居冷海湖少闻吧了,便问:“他们什么样?”
店主俯身皱眉道:“个个拿刀,脸上都蒙黑罩,每人胸口上一只大鹏,人数众多。此地兵寡,郑老大人又一文官,自是对付不得。也不怨郑老大人,他老人家妻子也被那个什么帮掳去。唉,惨哟!”
易水寒叫让店主下去,店主却道:“您那钱?”“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易水寒道。店主立时哭丧脸道:“爷,这种事还有玩笑吗?您就算给小人个面子。要是钱不够,他们就要砸店哩!您行行好吧!”说罢,竟泪水流下,似乎所言非虚。
易水寒给了银子打发了店主。
潇潇怒道:“这也太无法无天了,没王法了吗?易大哥,这儿不是高人多吗,怎么一个拔刀相助的都没有?太过分了。”
“同在一县之内,还是少生事端为好,再者听店家说那鲲鹏帮也十分厉害,谁也不会以卵击石。”易水寒淡淡道。
潇潇愤然而起,道:“那我来管好了,反正我灭了他鲲鹏帮我就走了,叫他残余人也找我不到,还一方百姓安宁。”
易不寒暗笑忙阻拦道:“好了,女侠,快些坐下吧,茶水都险些被您碰洒了,除非他鲍鹏帮帮主是只雀鸟儿,那您还真可在三十招之内胜他。”
潇潇赌气坐下,又听易水寒道:“我们只是过客,地方闲事由他去,况且你我已经够引人注意的了,为免生枝节,等那贼人走后,我们立时离开。”
“你可是大侠!”
易水寒眼望杯中,道:“我不是侠,凡侠者劫富济贫,仗义疏财,甚至救国救民,光明磊落,豪爽不羁,容天下之难容,胸怀天下苍生,一生广有至交,驰骋天下,而我只是个会武功的人。江湖是个侠的备出之地,凡是侠都于江湖中似鱼得水,而我仅仅是个排斥江湖的人,也被江湖排斥。”
潇潇与易水寒相处如此之久,今日方听其自陈心曲,脸竟红了,许久方道:“易大哥,侠不侠的,仅仅是个虚名,还是不是什么侠的好。像爹,侠之大者,又如何,背负了侠之名,好生沉重。再者,侠之名是外人叫响的,侠义存于心中,即使不叫侠,又有何妨?纵然大鹏长得像雀鸟,不还是大鹏吗?”
二人皆笑。
次日,易水寒带潇潇进城,于一店前停下,见上写“望云轩”,进人。见其中一下人,取出寒箫向其伸去,那伙计惊道:“您,您是少爷,我,我去叫掌柜来。”转身人里间。
须臾,自后堂慌慌张张跑来一人,、见易水寒却不十分殷勤,道:“能否借我此箫一看。”易水寒笑而递过,那老者仔细观之,又归还,方道:“您真是少爷,少爷您怎么在这儿?来蓬莱也不预先通知老奴一声,我差人去接您,您来是要银子吧,老奴早备下了。”
易水寒顿觉惊讶,问道:“王伯怎知我此来之意?”
“月余之前,老王接老爷传书说早备银两以供少爷取用,老奴以为笑谈,咱这十几家分掌柜谁不知少爷隐居世外,从不四处出游,但还是备下,未曾想果不出老爷所料,少爷您真来了。”
易水寒不禁暗叹师父料事如神,也隐隐觉得师父一直跟随他二人左右,但总是不见其形。
老者又道:“恕老奴冒昧,这位姑娘是……”
潇潇双颊微红道:“潇潇。”
三人落座,老者命手下奉茶,寒暄几句,便谈起鲍鹏帮之事。
老者笑道:“少爷放心,鲍鹏帮于本店是不抢的,一来因为老爷之名,二来因……说来可笑,他帮中总求本轩为其打造珍珠首饰,老爷曾吩咐,小亏不计,方可赚大钱。他们经常不给银钱,有时少给,老奴便算了,可保望云轩无碍便已是最大之福了,此番有外省来订货物就可收保管费,顺理成章,也便不亏什么了。”
易水寒点头道:“王伯果然厉害。”
老者摆手,易、潇二人又稍坐片刻,方告辞而去。
“易大哥,这家店是银子前辈开的吗?”
易水寒点头,心中却想鲲鹏帮之事。
二人刚入尘香居迎面便见一老道,背后跟两名小童,正与店家交涉。那老道身材颀长,瘦骨嶙峋,穿白色道袍,登云履,一派道骨仙风,手拿拂尘。易水寒与其擦身而过。
入得房来,易水寒道:“他们的手段当真了得,你我只不才来一天,他们便都来了。”
“谁?见到的那位神仙爷爷吗?”
易水寒点头道:“看他一副世外高人之态,侧身而过之时觉其内力颇深厚。以后这些高人都会来,我们便惨了。”
果然,这一日之内断断续续竟来了三十多号。或仙人世外之容或山中贼寇之貌;有长有少,有男有女;有人孤身而来,有人挟手下带徒弟。相孰者作揖拱手,有过节者往往冷嘲热讽,怒目而视,把个店家忙得手脚不够用,一日喊了百次“手脚利落些”。到了晚间,因这尘香居不大,前前后后三十几个客房均出手,连店家自己今日也须睡柴房了。
第二日,店家亲自找了各新来之客要那银子,无一人肯给,听其口吻,店家也不敢再要,知其中所住之人个个厉害惹不起。除小心侍候着,心中倏地有了底,纵然鲲鹏帮来要,咱也不怕。
天已黑下,四外静悄悄,风拍窗之声隐隐,店家早备下银子,战战兢兢守于桌前。听得耳边一声鹰啸般呼哨,门被瑞开,闯入二三十黑衣人,面罩黑布,只露双眼,胸口一只大鹏鸟。
“钱呢?”
小店家颤颤巍巍将银子奉上。
“你打发要饭的,不足二十两,想死了是不是?”说罢,一刀横其颈上。
店家立时软了,哭着:“爷爷哎,客官们不给,我有什么力、法?总不能得罪人吧,小人谁也惹不起。爷爷哎,爷爷们哎,饶了我。”
来人一听,登时火起,未料这十里之内竟有赶违逆鲲鹏帮的人,莫非他有三头六臂不成,真好大胆子。于是将店主搡于一旁,挥刀指四外道:“里面的人听着,识相的,赶紧交出五两银子,要是不交,我连人带店都烧了。”
无人应答。
“好,我先杀了这店家!”
手起刀未落,来人头已没,鲜血溅了多高,店主湿了裤子。
众人大哗,见楼上围栏上坐一老者,头戴斗笠,脸上暗黑色,胡子稀疏,手拿钓竿,钓线上便是方才那位来人之头。见其笑嘻嘻自语道:“我钓不着钓不着鱼,钓人倒是准得很,着家伙!”说罢,将线一甩,头落于众人之间,旁边之人皆闪。
此乃鲲鹏帮之奇耻大辱,众蒙面人皆怒,纷纷跃上楼来与钓不着拼命。
“愿者上钩。”钓不着边说边闪,身体轻灵,鱼竿挥舞。少顷,便将四五人缚住,未等其挣扎,手一抖,便将其扔向楼下,道:“好小子儿,欺负我老钓鱼的。”抱竿哼渔歌,见不远处还有几人,佯装挥竿,几人逃之,犹恐不及。
众人欲走,又不甘心,复又向其他人要银子。楼下之人,未骂几句,前一人便被一张大网网中,鲜血立时从网眼中涌出。原来此网中带刀,人挣扎,网愈紧,不久网中人便成一团血团,楼上女子道:“渔婆最恨骂人之人,你们回去告诉帮主,论理我们都是邻居,我们也不想坏了安宁日子,可你们也不能欺人过甚,少几两银子都不依不饶,拿我们当什么?还不滚!”鲲鹏帮之人半字也不敢多说,灰溜溜夺门而逃。
“海婆婆,这回你我可糟了,那鲲鹏帮帮主定是不依。”
那女子娇笑两声,道:“我借他仨胆,居然敢和不死老翁钓不着动手,还有他命吗?”
“什么不死老翁,老不死罢了。”旁边房间走出一人,头发披散,身着黑袍,面色煞白,好似活鬼。
老翁将斗笠向后一背,笑道:“真是稀罕,‘阎罗煞’这小子也来人,小老头儿怕了。”虽转身鱼线却飞向黑袍怪人。
黑袍却也不闪,右臂旋转,被渔线缠绕,一较力,欲将钓不着拉回。钓不着却纹丝未动,口中道:“哟,不含糊,鱼儿有力!”那黑袍见势不好,左袖一甩,一行银针飞向钓不着。
海婆婆叫道:“阎王胡子来了!”
钓不着也不转身,飞身跳下楼来,道:“陪小鱼儿玩玩。”黑袍挣脱不开渔线,也被甩下楼。钓不着沾地,又一甩竿,黑袍被甩向另一边,若是撞到对面墙上,不死也伤。
忽然楼上飞下一人,手持长剑将渔线斩断,黑袍方得脱身,就势于墙上一点,翻身落地,一身冷汗。
钓不着收竿瞟那人,正是早晨与易水寒侧身而过的老道,也不敢太过无理,只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飘飘道人上官夜,干什么坏我的线,放跑了我的鱼?”
“老兄手下留情,大家同居蓬莱,相处之日长,也算是近邻,何必如此苛刻。贫道作个人情,请老兄看贫道薄面,饶过阎罗煞。”道者抖拂尘,作揖。
钓不着先是不依,之后又碍于上官夜面子,便道:“小老头鱼跑了,线断了,不陪可不行。上官牛鼻子老道,钓不着可不是怕你,是看着同道面子上。你把你那苍蝇拴给了我,咱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上官夜知钓不着为人,也不辩,递上拂尘,道:“老兄喜欢便拿去吧。”
钓不着接过上官夜那紫檀木柄描金的拂尘,好不得意。
“钓不着,你该不会是怕了飘飘老道了吧?”楼上走下一位美艳少妇,手拿羽扇,媚眼含笑道。
“小狐狸精,我正找你呢!”海婆婆提着网便奔少妇而来,兀自滴血的网便罩向少妇。
少妇如一道影子般到了楼下,轻摇羽扇,道:“哎哟哟,海婆婆,见了我干什么一肚子火,什么狐狸精?好生难听,我小狐仙哪里对不住海婆婆了?”
海婆婆见一抓未着,又将网撒去,小狐仙又躲向桩后,抓住大柱,海婆婆当真气极,将网往回一扯,柱断。
“狐狸精!你出来。”海婆婆大叫道。
小狐仙站于门处,道:“海婆婆,大邻居的,你干什么?”
“还问我?狐狸精,你勾引别的男人有多少我都不管,你干什么勾引我家相公!”
在场众人均窃笑,这海婆婆居然吃醋吃到了外面,再者谁人不知海公公之容,长得海龟相似,她小狐仙眼力怎会如此之差。
小狐仙更是笑得打跌,喘气不上,摆摆手道:“婆婆,哈哈,我小狐仙见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九百,我,我怎会有海婆婆那么好的眼力,看上公公,笑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