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本料其必狂性大作,未料其“簌簌”走远,听得撞壁之声,只几下,壁上便碰出一大洞,一束光线射入。
易水寒方瞧清对方何等样貌,不由惊呆了。
见地上蜷缩一条大蟒!
全身雪白,银龙相似,头上两角,碗口粗细。易水寒跳下,拾起刚柔剑,自不敢前。少等片刻,走近,见匕首正刺于蛇身之上,虽非要害之处想来也着实疼痛,兀自血涌如注,大蟒黑眼中无半点凶气,颇可怜。易水寒不忍,走到蟒身后,蟒即回首看他,易水寒道:“蟒兄,不是我易水寒狠毒,你吓得我着实不浅。这匕首我替你除去,你可不许吃我。”那大蟒竟微微颔首。
易水寒便凑近,一手抚蟒身,一手握匕首,又道:“蟒兄要忍耐,马上就好。”说罢,用力一拔匕首,蟒血溅了一身,又取出伤药敷于其伤口之上,待包扎好,大蟒将头埋于身体之内,似是休息。
易水寒环视此室,一面石壁,其余三面皆由冰块堆积,难怪室内寒冷之至。再看方才所掷之“石”皆为骨头,也辨不清多少,看不出是人是兽,白森森一堆。又至室内最深之处,赫然有座盘坐尸骨,显然此人已死多年,前一牌位,上写:“恩师玄虚神君楚九天。”落款:弟子笑无声,老友天山寒蟒上。易水寒方才明白,此枯骨乃是笑无声师傅的。不消说,“蟒兄”便是天山寒蟒。这楚九天虽未曾听人提过,到真乃一怪人也,竟与一头大蟒为友。而这笑无声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古怪异常,最怪之举便是让我人此洞窟。为什么呢?难道是想让蟒兄吃了我,赌命失手?莫非蟒兄年事已高,让我送它一程?百思不得解。
趁寒蟒养伤之时,易水寒闲来无聊,坐于冰堆之上,取箫吹《青溟散》,未吹一半,便见大蟒摇头而起,伤处又涌血。易水寒忙收箫,又给大蟒重新上药包扎。待安定下,易水寒再不敢吹此曲。似感奇怪,莫非此《青溟散》真有古怪之处,破丐帮六仙天雷阵时吹此曲引得六人吐血,今又吹,又令蟒兄血流。我单学此曲便用去五年,吹它简直比练心法还累。
易水寒欲换一曲,不料又是《青溟散》,苦思它曲,竟无一记得便也搁箫不吹。又少等片刻,寒蟒慢慢游来,易水寒颇警觉,立时站起道:“蟒兄,你要做甚?”
寒蟒抬眼看他,目光颇驯服,用嘴轻叼其白袍下摆,往下拽,易水寒明白,跟随其又至枯骨前,寒蟒以头顶那尸身,易水寒道:“蟒兄,让我将前辈尸身搬开?”寒蟒点头,易水寒搬开,见蒲团下压一柄剑。寒蟒以嘴将剑拖出,易水寒又将尸身搬回。
寒蟒叼剑至室中央,易水寒也至。寒蟒立起,头一甩,将剑从口中甩出。易水寒单手接剑,将刚柔剑插于地上,不料寒蟒尾巴一甩,将剑钩住,倏得自洞口掷出。
“蟒兄,这剑非是在下的,而是笑无声老侠的。”
寒蟒头一摇吐了吐信子,扭了两下,似乎颇轻蔑笑无声。见易水寒不拔剑,挥尾一卷此剑,力道之大,动作之速,易水寒未丝毫反应,剑已被其卷走。见蟒将剑端朝下,自地一磕,剑自剑鞘飞出。易水寒飞身上前接过此剑,不由仔细端详。
此剑长约三尺,薄如柳,轻如鸿,剑中有一道蛇形痕迹蜿蜒至剑尖,剑柄为蛇尾状。弹剑颇柔,有玉石之声,似那刚柔剑又胜其百倍。
“蟒兄,这剑确是好剑,可是楚前辈应手之物。”
寒蟒点头。
“那你要我做什么?”
寒蟒将剑鞘掷回,易水寒以剑接鞘“刷啦”一声,剑入鞘。寒蟒便迅速向其攻来。
“蟒兄,你又来了,我救你一命你居然……”
易水寒无暇再语,寒蟒动作甚快,稍慢一点,利齿便要及身。易水寒出剑从未如此之速,如此只守不攻打了三刻,便使出“寒冰鬼影”斜刺冲去。
未跑出几步,腰身被蟒尾缠住,又被扯回。易水寒借势向后飘身而去,蟒尾却松,易水寒稳稳落地,心中疑惑,难道它不想伤我,那又为何?见寒蟒轻轻摇头,向后退,复又攻来。
易水寒只得抖剑又挡,只再不逃开,如此来回,寒蟒进攻路数竟熟记于胸。如此与寒蟒打了一日,傍晚时分,寒蟒停住,自洞爬出,易水寒累得跌坐地上,觉右手微抖,心跳如鼓,便盘坐吐纳休息。蟒回,叼来一只死兔,又出,复叼回一堆干柴。易水寒颇惊讶,但当真饿得紧,便生火烧兔,大吃一顿。
寒蟒只远远避着,头埋入身体内,易水寒遂近火而眠。一者取暖,二者担心寒蟒兽性发作,将自己吃下,如此安静下来,易水寒心道:此天山寒蟒如此通人性,必是和楚前辈朝夕相处所至,倒不愧老友之称。它为什么连连对我进招,且路数十分清晰,我几乎能学个八九分。想罢,于火边使将起来,出剑似电几乎辨不清招数。此声惊动寒蟒,抬头观看,点头。
二日,也与前日一般,易水寒与寒蟒过招,寒蟒似师,易水寒似徒,易水寒过招时天资奇佳,一遍记于胸中,二遍略显生涩,三遍便融会贯通,气势如虹。易水寒愈发喜爱此剑,较寒箫轻灵,剑法比寒清剑法迅速,使此剑如弱柳,可如坚冰,易水寒习得颇为过瘾。
三日,易水寒早晨醒来身边忽有只死山鸡,易水寒也 丝毫不客气烤了便吃。待吃罢,寒蟒游过,立起,易水寒 望其双目,凛凛一股寒气。易水寒心骤紧道:“蟒兄,今我 入洞已二日,子时,在下即出洞,多谢蟒兄关照,谢蟒兄 教与在下楚前辈之剑法。”说罢,对大蟒深深一揖,寒蟒点 头,两眼仍逼视着易水寒。
易水寒眉头微皱,紧逼寒蟒道:“不知蟒兄……”易水 寒迟疑,暗忖:这寒蟒不知要做什么,如此凶恶眼神紧盯 着我,莫非它还想与我比武?看我剑法学精没有?
如此之想,易水寒又道:“蟒兄莫非想考考在下?”
寒蟒点头。
易水寒拔剑,右手两指劲弹剑身道:“如此徒弟不客气 了。”便抖剑刺来,寒蟒贴地速退游开,易水寒瞬间换招剑 尖向下划去,触地铮铮有声。未触蟒丝毫,脚腕却被缚住, 向前一拽,易水寒身子后仰,剑尖触地复又弹起,挥剑扫 四周,蟒已走。
“行,你玩真的!”
如此,二者相较易水寒总处于劣势,寒蟒动作快,又 爬于地上,剑刺不到,易水寒已额上见汗,心道:不行, 剑法虽快,不知目标何在,总是不能。剑为何要快,为是 在错目之间制敌,只一瞬,须把握关键,成败只在一剑之 间。如此思量,见寒蟒大张血口至面门而来,易水寒不躲, 将近之时以寒冰鬼影闪身,出剑。
一道浅浅剑痕,鲜血渗出。
易水寒忙收剑,回身。寒蟒回头,目光中尽是欣幸, 又一点头,吐信,继而迅速向石壁撞去。
“蟒兄!”
所撞之处石壁尽碎,寒蟒死。
易水寒奔将过去,已然不及。易水寒坐于寒蟒尸体旁闭目,皱眉,默坐良久,又取箫而吹,悲怆之声。
易水寒将天山寒蟒放于楚九天尸骨旁。
“蟒兄,楚前辈,易水寒发誓,人死,剑不死。”
如此经过,现在自不必细说与潇潇,忽听笑无声道:“林姑娘,易水寒奶奶的三件事完成了,现在轮到你了。”
潇潇微笑道:“其一,笑老侠我读尽芙蕖书斋之书,我一本未看,因为你不识字!”
“奶奶的!”笑无声惊叹道:“小娃娃,你奶奶的怎么知道?”
“这很容易,书架间缝狭窄,我通过有余,若是你,除非你像吴伯一样瘦,那书斋座椅也颇瘦,你无论如何也坐不进去,那武功秘籍架更为狭窄,你更不可能亲自放书取书,还有那日我故意将吴伯所写字条给你,你竟丝毫未注意。”
“好,他奶奶的,算你对,那池中多少荷花?”
“共四十九枝,如果我没猜错,中有一枝为并蒂,那便有五十朵。”
笑无声更是惊愕道:“那剑谱呢?”
潇潇自怀中取出一本菜谱道:“在此!”
笑无声仰天长笑,突然仰面栽倒。
“笑老侠!”二人齐奔过,老吴自后抢步扶住。
笑无声笑纹不退,喘息拉过易水寒,道:“不用救我了,他奶奶的,当时我与仇老头对掌,他掌中带毒,风老头看过之后说我大约有十日寿数,奶奶的果然应验了。你,你拿到师父的剑,很好,好……”
又拉过潇潇道:“这是我一生做过唯一一件奶奶的好事,我去杀林子风就为了得剑谱好生收藏,不让其被那帮蠢物糟蹋。还是师父妙,奶奶的武功只口传心授,就没别人窃我派武功。你们两个,爷爷我都太喜欢了,别去……别去找剑谱了,太……太危险了,你们,就住在我这清莲庄,奶奶的。”
笑无声绝气。
老吴老泪纵横,潇潇竟也垂下泪来,劝道:“吴伯,哭出声来吧,我知道你只是假装不会说话。”
老吴抬眼望潇潇,继而大嚎道:“庄主!庄主啊……”
待老吴止住悲声,二人方才了解,老吴年轻时本一心读书,望考取功名,无奈家境甚贫仕途无望父母又早亡便四处漂泊,八方行乞,一次被人欺侮,笑无声解围,便追随而去,照料其生活,二人感情甚厚主仆情深。老吴一直服侍左右。
“二位,笑无声他知时日无多,便想将他剑法传于易少侠,但知你绝不会接受,便设此计。林姑娘,正如你所知,庄主他不识字,得此剑谱他深知此为是非之物,连看也未看,改成菜谱只为防人来窃。他金盆洗手后只此一爱好,便是搜集武功,才做此傻事……”老吴又哭。
潇潇又劝。
翌日,老吴依笑无声之愿将他葬于寒蟒洞旁,无碑,孤坟一座。下午,二人告辞,老吴重言笑无声之语,潇潇不肯留,老吴又复赠盘缠,潇潇不收,反而留下不少银两。老吴送二人离山。
二人到驿路之上,见对面树影中坐一人,书生模样,
满面尘土,衣衫破烂。
“书呆子哥哥。”潇潇惊道。
易水寒便喊:“赵兄。”走将过去推醒正梦会周公的赵孔孟。
赵孔孟睁开双眼见是二人,立时站起,满面喜色道:“当真‘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功夫不负有心之人,我终于等到二位仁兄了。”
“书呆……那个赵哥哥,你怎么这副模样?”潇潇忍住笑道。
“唉,惭愧,三日前我被马儿带着,越走越偏,学生担心不识路走失,那马儿也必不能识途,便斗胆解开身缚长绳,自马上摔下滚得昏天黑地,才致衣衫破烂。不才不才。”赵孔孟神色忸怩。
其面有菜色自不必细问,三人一同上路,走了几里,遇一客栈,名日:“芙蓉栈”。见天色已晚,三人在此住下。
那赵孔孟果真三日未正经吃饭,也不知三日以何果腹,此餐竟吃了两只烧鸡,易、潇二人仅略略吃了些。各自回房后,赵孔孟沐浴更衣,熄灯而睡。
深夜,潇潇不能入眠,便踱院中独自望月。
“少侠,可是找我!”
潇潇一惊,抬眼四顾,却不见人,颤声道:“谁?”
身后一人拍其肩,潇潇以为易水寒,却见易水寒站于自己面前,顿时心生凉意,见易水寒一脸敌意望身后之人。
“你是谁?可否自阴影中现身?”
那人并不答话,潇潇只觉一物抵于背后,便颤声道:“易大哥……他。”
易水寒见潇潇离此人甚近,不敢贸然动手,又道:“阁下有话可说,何必胁迫他人。”
“你可忘了我二人约定?”那人发话。
易水寒觉此人声音好生熟悉只一时想不起是谁,便道:“你是……”
“嘿嘿,”那人笑道:“你个易水寒好大忘性。”说罢便自阴影而出。
“豆包。”二人齐道。
豆包啃起手中之物,原是黄瓜一根,二人均虚惊一场。
“你怎么会在这儿?”潇潇惊道。
豆包道:“因为你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