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酷暑,一路无风,路边的树叶纹丝不动,知了的叫声一浪接一浪。
白霖浑身被汗水浸透,嘴唇干裂,面如死灰,悲痛的一滴水都不肯喝,一口粮也不肯吃。
他满心自责,懊恼,“那天为什么要松开手?为什么不拼尽全力去跟上露儿?为什么不早一天到永州?就一天,就一天?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该如何自处?怎么对的起露儿?又该如何向爹娘交代?”
因为拉着棺材,行路的速度慢了下来,原本骑马只要一天,现在花了两天的时间,到陵州城时已是两天后的黄昏。
白露不是陵州人,又是炎热的夏天,尸体是不能进城的,只能暂时安放在城外的义庄。
无尽的自责,白霖无法面对爹娘,无法面对家中所有人,更多的是无法面对自己,他脚下似有千斤重,一直守着在棺材边上,寸步不肯离去。
许声扬没办法,命周添守着白霖,自己去做那个残忍的送信人。
本应踏上去往朝廷安排的新家之路的白羽博一行人还在客栈,一来白露未到,二来方竹吟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许声扬寻着地址,先是找到了白羽博。
那日白羽博和白霖没有马,一路走着,赶了两天的路到了渝州,在渝州府查名册时遇到许声扬,许声扬得知白露走失,一边寻求渝州知府帮忙在渝州寻找,一边和白霖一起快马赶路去了永州,渝州知府派人将渝州寻了个遍,确定没有白露的踪影,三天后,白羽博回到了陵州,同行的还有许夫人,沈秋。
白羽博见许声扬孤身一人,加上脸色不好,那一刻就知道没有好消息,他心慌了一下,问道:“露儿也不在永州?”
许声扬不说话,他实在难以开口。
白羽博当许声扬不否认,“不在永州,不在渝州,也不在陵州,那她会去哪儿?露儿不是会乱跑的孩子啊。”
许声扬张了张嘴,说到:“露儿,找到了,现在就在城外。”
听见许声扬说找到了白露,可是他却是这般表情,白羽博觉得很不对劲,又问道:“在城外?为什么不进城?”
许声扬艰难的说道:“白兄,露儿她……她死了。”
如一道天雷,轰的一下炸的白羽博一阵眩晕,“你说什么?露儿……死了?”
这些日子虽然一直担心,可是并不会真的觉得白露会出事,一家人打心底里都觉得肯定能找到,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白羽博一点真实感也没有,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不敢告诉柳月柔,他先随着许声扬赶到了城外义庄。
见到面如死灰的白霖,看到白霖面前那黑黑的棺材,白羽博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他还是无法相信,要求开棺。
许声扬劝说不过,和周添一起,三人合力推开了棺盖,一阵恶臭,尸体已经高度腐烂,除了衣服,什么也看不出来。
白羽博脑子里嗡嗡直响,许声扬扶着他到外面坐了下来,周添将棺材重新盖上。
一行人在义庄屋外的院子里坐了整整一夜,许声扬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白羽博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反正是无声的哭了整整一夜。
日头爬上屋顶,刺的人眼睛生疼。
许声扬将白羽博送进了城,送到了柳月柔所在的客栈,去之前,他将沈秋先接了过来。
沈秋得知噩耗,震惊不已,一路流着泪跟在许声扬身后。
乍一见到许声扬,柳月柔还是有些欢喜,因为她知道许声扬帮着一起去找白露了,可是当她看到许声扬和他身后白羽博的脸色时,和白羽博那时的反应一样,以为没找到白露,心里一下子失落道:“没找到露儿吗?”
沈秋红着眼睛,从最后面走到最前面,进到客房,颤抖的手拉着柳月柔的手,本来许声扬是想带她来安慰柳月柔的,虽然她极力克制,可是她在看到柳月柔的那一刻,她再也绷不住了,松开手,面对着墙壁哭的更凶,身体因为压制哭声而不住的颤抖。
柳月柔这些日子一直悬着的心一下子跌倒谷底,她突然想逃出房间,逃离这里,可是没有机会了,许声扬再次残忍的说了出来,“对不起,我没能把露儿平安带回来。”
许声扬将事情完完全全的说了一遍,他的那些话就是晴天霹雳,平地惊雷,炸的柳月柔一阵眩晕,身子直直的往后倒去,还好白羽博早有准备,稳稳的接住了柳月柔。
“啥?你说啥?露儿怎么了?怎么可能,露儿……露……露儿怎么可能……”
红姨本来坐在床边,听了许声扬的话,她缓缓起身,以往见了许声扬都要行礼叫一声“许大人”,此刻却是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声扬,眼泪刷的留流着,盯的许声扬头直望下低。
方竹吟也下了床,扶着红姨,念了一声“露儿”,脸色瞬间煞白,看着眼前的人,同样无声的留着眼泪,同样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一时间,一屋子人,一下子掉进了地狱,一股冷意直达心底。
这一天,柳月柔和红姨还有沈秋都到了义庄,三人抱着棺材哭的死去活来,柳月柔一直要求开棺,可白羽博死活不让看,绕是没看,柳月柔都几次哭昏死过去,再让她见了,那就真的会要了她的命,太悲惨,那不是她能承受的。
红姨也是止不住的哭,哭到声音沙哑,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沈秋一边哭,一边想安慰柳月柔和红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忍看着悲痛的画面,干脆跑到院子里面对着墙角独自哭泣。
白霖自始至终都不敢看柳月柔,他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眼泪都流干了,整整三天,他没合眼,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此刻又站在烈日之下,终于,他顶不住了,直直的倒了下去,“咚”的一声,吓的沈秋和周添忙把他扶起来,扶到树底下。
一摸白霖的额头,像碰到火一样,烫的不得了,周添忙将水往白霖嘴里灌,许声扬见状不妙,叫周添和沈秋把白霖送进了城。
这一天,大家像过了一辈子一样漫长,白霖高烧,虚脱的昏迷不醒,方竹吟本就胎儿不稳,这下更是见了红,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受刺激。红姨哭的双眼红肿,声音沙哑,还要忍着悲痛照顾方竹吟。不到四十岁的柳月柔更是一夜白了头,白羽博也是一夜苍老了十岁。
白雪和白霏由方直照顾着,从那天起好几天没见到爹娘,年幼如他们,也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一直爱吵闹的他们从那天开始安静了下来,很长时间没再笑过。
许声扬皇命在身,不能久留,在陵州知府的催促下启程赶往金安,留沈秋帮忙照顾白家。
世间最悲痛的,莫过如白发人送黑发人,莫过如失去至亲,这一巨变,叫所有人都失了魂,一家子病了一半,谁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谁也不敢看谁的眼睛,谁也不敢提起白露,时时刻刻想哭,又怕自己哭了惹的生病的人好不上了,惹的没生病的人最后生病,所以他们莫名的默契,一个个在人前隐忍,人后偷哭。
悲伤的同时,沈秋还在担心着许宴希,他离家独自去往金安,距今已过去四个多月,本来早就该到锦州了,如今,锦州成了一片汪洋,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有勇有谋,出门在外,虽然担心,但也不至于让人寝食难安,可如今,白露的事,他来了,该如何与他说?这孩子有多在乎白露,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不过,万一……
沈秋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