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麾下的小捕头们很快便从艾严的包袱中找到了他的身份文牒,刘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知道方才这吴情说的“袒护他”并非妄言。
就算人证物证确凿、要想给艾严这个当朝举子用刑,也得在衙门公堂上,待其招供认罪,再依律法典刑动手。何况此时只不过是个嫌疑证据,他若在这里便喊人打了艾严,就算事后证明艾严确是窃贼,他也难逃擅用私刑之责,倘若艾严还不是窃贼,那就更要算上诬蔑、伤害当朝举子的重罪了。
于是刘斌赶忙向吴小刚行了个大礼,口中又称谢道:“多谢吴情兄弟点醒,否则刘斌可差点要闯出大祸了。”
吴小刚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刘大捕头每日为案事操劳,偶尔忙中出错,也是在所难免之事。”他顿了顿,又看向此时已在刘斌手中的荷包说道:“刘大捕头可否将那失窃之物借在下一观。”
那刘斌本就对这吴情颇为感激,此时依其口中之言,又很好的回护了自己的面子,更是心下甚喜,当然立即便将那荷包递到了吴小刚的面前,说道:“吴兄弟但看无妨。”
吴小刚接过荷包,仔细查看了一遍,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此物绝不是这位艾孝廉所窃。”
刘斌见吴小刚只不过看过一遍荷包,就好像已知道谁是窃贼似的,颇为奇怪的问道:“此事吴兄弟从何得知?难道是这荷包告诉你的不成?”
那刘斌本是戏言,岂知吴小刚竟当真点了点头,正色说道:“是的,确实是这荷包告诉我的。”
他不等刘斌再问,便将荷包递到刘斌面前,指着上面一块青色的残渣说道:“刘大捕头请看,此物名为萝芥菜,不知刘大捕头是否识得?”
这萝芥菜在襄阳城郊的黎丘本便多有农家种植,而那刘斌的祖父恰又曾是黎丘的农户之一,刘斌自也自幼熟识这些菜物,他仔细打量一番,也点头说道:“不错,这确是萝芥菜的残渣。”
吴小刚仍是点了点头,又立即看向那李夫人,微笑问道:“李夫人身份尊贵,平日想必不会食用这萝芥菜吧?”
那李夫人见吴小刚模样本就是个俊俏少年,说话又十分得体,自然满心欢喜的点头道:“不错,你这小兄弟倒会说话,依我李家的作派,当然不会用这下等野菜作食。”
原来这萝芥菜虽爽口,却因太过寻常,便成了李夫人口中的“下等野菜”,这李夫人既然极其看重“身份地位”,当然不会再吃萝芥菜。
吴小刚又回过头看向刘斌问道:“刘大捕头,这菜渣子既不是李夫人平日所沾上,而这艾孝廉桌上也是有酒无菜,却又从何而来?”
“不错!”刘斌拳掌相击,恍然大悟的说道:“定是从那真正的窃贼处而来。”
“正是如此。”吴小刚点了点头,又看向酒楼老板问道:“老板,贵店今日有人点萝芥菜吗?”
那老板见刘斌对吴小刚如此敬重,吴小刚忽然相询,自也赶忙说道:“吴兄弟可能有所不知,但刘大人必然相当清楚,小店虽比不上京城的名楼,却也是襄阳达官名流常聚之所,正如方才吴兄弟与李夫人所言,寻常贵客都不会点这萝芥菜。只是偶尔也有些大人喜爱此物,于是我便让洪掌柜时常备着,以求‘有备无患’。”那老板顿了顿,又摇头说道:“但那些大人也并不常来小店,那些萝芥菜通常都为免浪费,最后做来给本店的伙计吃了。”
那老板说到此处,忽然也恍然大悟,立即便看向着他店中那位洪姓掌柜的问道:“老洪,方才是谁来给李夫人上菜的?”
那洪掌柜还未回答,忽然只听“咚”的一声,一个店中伙计便瘫倒在地。
众人齐刷刷便看向了这个伙计。大多数人虽不认得此人,但见此情形,也知此人必然便是方才给李夫人上菜的伙计,同时也是偷走李夫人荷包的真正窃贼了。
原来吴小刚虽和白卯儿一般,起先注意着艾严,没能见着是谁偷走李夫人的荷包,后又注意着大叫的李夫人,也没能见着是谁将荷包塞到艾严怀中。但他微一沉思,已明其故。
毕竟这窃贼既然是因李夫人察觉太快、捕快一下便将酒楼团团围住,走不脱才出此栽赃嫁祸之策,那这窃贼显然并没有什么高明的功夫,否则他大可像吴小刚方才偷偷进来一般,偷偷离去便是了。
既然这窃贼并没有什么高明的功夫,他能从李夫人腰上偷走荷包,必是能够接近李夫人而不被怀疑的人。
像李夫人这般大户人家的美貌媳妇,能接近她而不被怀疑的人并不多,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身边的几个随行婢女了。
但如果此事是李夫人的婢女所为,那她就必然不可能将赃物塞入艾严怀中。因为就算艾严再怎么醉倒,也是个年轻公子,一个大户人家的婢女随意便接近外来的陌生公子,当然也是一件十分惹眼的事情。
所以既方便接近李夫人,又方便接近艾严的,自然也只有给李夫人上菜的店伙计了。这伙计手中暗藏刃物,先是借上菜之机割断并摸走李夫人挂在腰间的荷包,岂料李夫人没过多久便已察觉、又让老板立即报官,这伙计无奈之下,假装去关心醉倒在桌上的艾严,却暗中将赃物塞入了艾严怀中。店伙计关心醉酒客人本属寻常之事,自然也就没人会去注意他了。
吴小刚先前虽已想明白此事,但这也只是他的凭空推断,当然还需要用于印证的证据,所以吴小刚便进到酒楼之中,先是阻止了刘斌对艾严动武,又借失窃的荷包一观,果然便发现了沾在荷包上的证据。
……
那老板店中出了窃贼,虽说此事是那伙计咎由自取,终究也不免失察之责,于是本该罚其十两银子。而吴小刚破的虽是小案,也该奖赏十两纹银,那刘斌是个怕麻烦之人,干脆就两下相抵,让老板给吴小刚十两银子就行了。
那刘斌本还该答谢吴小刚“袒护”之恩,只是他职责在身,便让老板替他请吴小刚吃顿饭,银子都算在他的头上,那老板知道这位刘捕长历来说一是一,也不敢抢着请客,便只好答应了。
吴小刚本待推辞,岂知刘斌却说:“吴兄弟你若不答应,就等于不把刘斌当兄弟看。”
吴小刚本来也没打算将这刘斌当兄弟,但刘斌如此热情,又不以年齿居长,只是互称兄弟,他倒也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点头答应了。
于是吴小刚非但多了十两银子、多了顿饭吃,还莫名其妙也多了个本比他年长一倍的“刘兄弟”。
刘斌总算是率人押着犯人去了,酒楼也恢复了平时热闹的情形。只有那位不知自己已“逃过一劫”的艾书生,依然在那饭桌上呼呼大睡着。
吴小刚这顿饭当然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吃,白卯儿此时也已坐在他的对面,看着邻桌的艾严苦笑道:“他倒好,天塌下来都有我们给扛着,但若他当真考不过会试,我看还有谁能帮得了他?”她顿了顿,又看向吴小刚,叹气说道:“只是我倒没想到,你这笨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厉害了,竟然有了一丝大姐的模样?”
“真的很像大姐吗?”吴小刚欣喜的说道。依他现在这般模样,高兴的就好像是个得到先生赞许的孩童似的,方才那般成熟少年的气质已荡然无存。
“唉、唉,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你那最多也能只算是个皮毛啦!”白卯儿赌气的说道。
白卯儿会如此赌气,虽也有为自己没能事先想明此事而不甘,但更重要的原因的是,她见小刚此时一听自己说他“有了一丝大姐的模样”,就立即高兴得像变了个人似的,她虽知小刚对大姐只不过是极其尊敬佩服罢了,却也不禁感到了些许醋意。
白卯儿虽是赌气,岂知吴小刚却也立即止住了高兴之色,点了点头,叹气说道:“你说的不错,方才那种极其简单的案事,怎能和大姐破过的奇案大案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白卯儿也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她虽没把话说出来,但只看她的神情,也能知道她想说的大概是:“你都算差得远,那我这个连极其简单案事都没想通的人该怎么办?”
吴小刚当然也明白了白卯儿的意思,他不愿白卯儿再多想此事,赶忙调转话题说道:“这刘兄弟虽然也挺莽撞的,但好像也没你先前想的那么糟糕。”
白卯儿本仍在纠结之中,听到吴小刚提到刘斌,这才点头说道:“不错,你今天认的这个‘刘兄弟',若说断案能力,也还是个比我还草包的草包,但若只论品性和身手,倒还都是不错的,若说他这样的人会和贼人勾结,那就更无可能了。”
她二人会忽然聊起刘斌,自是和白卯儿先前怀疑荆州捕头之事有关,只是她往常对吴小刚说的那句“比你还笨的笨蛋”,今日却变成了“比我还草包的草包”,显是仍在纠结方才之事。
于是吴小刚只好再调转个话题,又赶忙笑着说道:“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倒确实不是冲着艾孝廉而来,也和‘那些人’没什么关系,看来我们接下来的京城之行,确实可以轻松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