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之中,白卯儿看着艾严向着江边奔去的背影,叹气说道:“大姐,你当真认为就凭这位艾孝廉的本事,真能瞒得过那个马县令?”
就凭艾严白日间对马通的作伪浑然不觉,艾严自己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白卯儿就更不用说了。
王月君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这倒不要紧,这位马县令和华容的符县令大概一样,都只是奉命行事之人而已,这位马县令,只怕还以为自己的‘上峰’要杀掉的真是艾牛儿呢。”
王月君会这么判断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虽没能在马通书房找到什么证据,但如果马通当真是知道很多底细的要紧人物,暗中的护卫怎么会是那样一个草包?
所以马通当然和符杨一样,只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而符杨显然并不清楚上峰的目的,否则当时就算他不能为难艾严,至少也该为艾严和艾牛儿都还活着惊讶才是。
所以王月君本来就不担心马通当真会拆穿“真艾严”的身份。
当真需要艾严瞒过的,是往后可能会来和他接触的,知道其中就里的要紧人物了。
……
王月君所料的并没有错,马通显然也和符杨般并不知道上峰的真实用意,还以为上峰想杀死的当真是艾牛儿。所以纵使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艾严十分别扭,马通还道是这位艾孝廉过度惊吓,这才变成了这付模样。
于是只见马通又装出一付十分遗憾的模样,安慰艾严说道:“本县本想倚靠艾孝廉的本事,为我宜城百姓做些大事,岂料贼人竟在此时出现,本县虽逃得性命,又急忙回县调集人马剿灭了贼人,但一干匠人以及孝廉之仆皆已为贼人所杀,好在孝廉贵人洪福,没遭什么损伤,令仆之事,也只能请孝廉节哀顺变了。”
那艾严并不知马通根本就认为他是真艾严,虽想尽力装成“假艾严”的模样,却又不能完全明白究竟该怎么伪装,因此才装成了一副“四不像”的别扭模样。他生怕自己言多必失,更露破绽,只能长叹了一声,又哀伤的点了点头——这份哀伤当然并不是伪装,虽说他现在已知艾牛儿根本是想要谋害于他才回到他身边,但艾牛儿毕竟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丧亲之痛并未不会为此减淡多少,何况还有被亲人背叛的伤痛,加起来反而就使他更加哀伤了。
于是马通也只道艾严是心痛艾牛儿的惨死,并未太过在意,又出言说道:“如今宜城的匠人皆已丧命,水利机关的建造也只能推后,艾孝廉是否愿在县衙住下,待本县从其他地方邀来能人巧匠,再来完成这机关?”
艾严赶忙摇了摇头,说道:“承蒙马县令厚意,但牛儿因此事丧命,艾严也无心再完成此事,何况艾严还得上京会试,明日安葬了牛儿便想启程,还望马县令见谅。”
艾严虽确实哀伤,当然也更怕自己暴露,怎可能还愿意“在县衙住下”?
但马通其实也只是故意把话反着说罢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赶忙了清此事。他见艾严如此之说,立即也点了点头,说道:“人死为大,艾孝廉会如此考虑也是人之常情,本县又如何能再多说。”
那马通说到此处,挥了挥手,只见一位衙役立即捧着一张上有一大一小两锭银子的盘子交给马通,马通端着递到艾严面前,又说道:“这左边五十两银子本是本县为了感谢艾孝廉机关图纸的谢礼,此时开工之事虽不知得推后到何时,谢礼却仍不能少。何况艾孝廉为此事丧仆,本县也极为难过,这右边二十两银子,便是本县为令仆出的丧葬费了。”
那艾严既读了十年的圣贤书,学得都是“心怀天下”的圣贤事,先前他不过是看到江边农家为水患所苦,这才想凭自己的本事解决此事,本就没想以此为自己谋私利。至于艾牛儿之事他虽然悲伤,但艾牛儿其实是咎由自取,他就更不好要什么“丧葬费”了。
所以艾严本打算推辞不受,但话到嘴边,忽然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要扮的是个“假艾严”,若依艾牛儿的性子,当然是无有不取之理。
于是艾严咬了咬牙,赶忙一面接过一面说道:“既如此,艾严便谢过马县令了。”
那马通又点了点头,又说道:“本县本该安排艾孝廉在别处住上一夜,但此时还得处理这些贼人之事,也不方便再招待孝廉了,孝廉若没有其他要事,本县也就不耽搁孝廉的行程了。”
……
“二位差爷,就将牛儿放于此处吧。”树林之中,艾严回身向着抬着艾牛儿尸身的两名差人说道。
那两名差人闻得此言,赶忙便将艾牛儿尸身放在地上,显是早已不耐烦。只是碍于马通的命令,这才不得不做此苦差罢了。
“艾孝廉,那我们便告辞了。”稍稍年长的那位差人点头说道。
但这位差人虽如此之说,却半点告辞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艾严,显然是还有事没做完。
那艾严愣了愣,忽然想起那日在华容县衙上,那县令符杨也是这么一副表情,终于明白了其意思,赶忙从身上摸出两块约有一、二两重的碎银子,递到这位差人面前,一面递还一面赔笑道:“差爷帮了艾严大忙,还请差爷笑纳。”
那差人“哼”的一声接过,又向着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差人挥了挥手,二人回身便走。一面走还一面相互嘀咕道:“自己刚拿了七十两,出手却这么小气,当是打发乞丐呢?”
这二人显是嫌艾严给的太少,但其实抬个一两里路的尸身就能拿到三、四两银子,真要说来又如何会少?只不过他们看着艾严从马通那得来的七十两眼红,这才觉得三、四两是在打发乞丐。
只是此事既是他们马县令的吩咐,本来艾严就不该给他们银子才对。何况艾严再怎么说也是个当朝举子,二人当然也不能强逼索要。能得到几两银子,终归是聊胜于无,所以二人也只好走了。
但这二人直到第二日买酒时才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银子,他们的确从怀中摸出来了几两东西,但就连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摸出来的并不是银子、而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