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是从汉江之上,乘小船顺流杀下来的,以这汉江水如此之急,在白卯儿注意到艾牛儿的屋中之时,贼人只怕还在数里之外,也难怪白卯儿先前没能发现了。
这贼人虽数量不少,其实从他们的虚浮的脚步看来,也说不上有什么厉害之处,至少本不该是白卯儿和吴小刚的对手。
但如果多了一个晕倒的艾严要照顾,那就截然不同了。
此时白卯儿扶着这比她还要重许多的艾书生,连手都空不出来,如何能够使出王月君离开前教她将“蝎花怒放”改成的那招“丁香怒放”来?何况就算她将艾严交给吴小刚,使自己腾出手来,以如此之大的贼势,她手头的七色丁香也并不够用——毕竟她三人离开万花庄还不过十数日,她自己种下的如何会这么快便长出来?此时她腰包里的十数瓣七色丁香,只不过是花太平原先偷种在自己屋中、精炼熏香迷药时没有用完的罢了。
于是白卯儿只能赶忙唤吴小刚殿后,像大姐先前吩咐的“带着他逃走便是”那般,护着晕倒的艾严退到远处的树林之中。
一到树林中的开阔之处,白卯儿立即便将艾严平放在了草地之上,为这位艾孝廉把起脉来。
吴小刚见白卯儿的模样,知道她是想先替艾严解了迷药再说。于是本就挡在二人身前的他,更是从腰间取下了他许久未用的双手斧,不停向着四下张望,以免贼人从其它地方偷袭。
果然不多时,只听风声一响,一道白影便从白卯儿身后的树后掠来,吴小刚大吼一声,也纵身而起,一斧便朝来人劈了过去。
岂知吴小刚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斧非但没劈到什么人,却将白卯儿身后的大树劈开了一大半,说来倒也恰好符合了他“伐桂”之名。
吴小刚抬头再看时,那白影已消失不见,他赶忙将嵌在树干上的铁斧拔了出来,又凝神戒备,只待一触即发,丝毫没为方才那一斧劈空之事而气馁。
但这回吴小刚警惕了半晌,非但没有再见到那个白影,就连风声也没有再听见。
白卯儿很快便探明了艾严所中是何迷药,她看了看还在那自顾紧张的吴小刚,忽然叹气说道:“笨蛋,别再丢人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是大姐又在和你开玩笑吗?”
“小刚可不是笨,他不过是太过在意你的安危罢了。”只见那白影落在二人面前微笑着说道。吴小刚定睛看时,果然便是他的大姐王月君了。
原来王月君带着二人初入江湖之时,经常这样考较二人的功夫水平和应变能力是否有所长进,但她考较的多了,二人不免也就习以为常,一下便能明白是大姐在“开玩笑”了。所以王月君后来考较的次数虽越来越少,但每次考较,却又都是在情况紧急、不容二人细思的时候。方才贼势未去,白卯儿又正全神贯注在替艾严把脉,吴小刚当然一门心思都放在护住自家“聪明蛋”的安全之上,正是王月君出手相试的好机会。果然吴小刚情急之下,枉自紧张了一回。
吴小刚长吁了一口气,其实他并非没想到此事可能又是“大姐的考较”,但他更为清楚的是,来人的功夫远在他之上,也正因如此,他才更没多余的心思去细想来人到底是不是大姐了。
其实吴小刚这样的应对方式并没有错,因为就算他将王月君当作了敌人,反正依他的本事,也不可能当真伤得了大姐,最多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但倘若当真是厉害的敌人偷袭,他却错当成了“大姐的考较”,那本就处境危险的他和白卯儿,只怕就更是凶多吉少了。
白卯儿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听得大姐说出这句“他不过是太过在意你的安危罢了”,不禁脸上一红,赶忙调转话题,面有愧色的说道:“大姐,艾孝廉我们是护住了,但那个艾牛儿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
长江之滨,艾牛儿和马通张榜招来的匠人都已死在了民房之中,甚至连贼人们也纷纷倒在了四下,只有马通本人,显然早已“逃了出去”。
白卯儿查探了众人的尸身,摇头说道:“果然又是万年醉。”她顿了顿,又补充说道:“而且正如大姐所料,就连这干看着身上都有刀伤的‘匠人’,其实也早就死在了万年醉下。”
原来王月君先前除了怀疑马通另有所图之外,也早便怀疑了这干“匠人”的身份。
毕竟这宜城县又不是什么大县,如何会在县衙张榜半日,就能招到足够开工的匠人?如果马通当真是为了将艾严留在城外,那么这干“匠人”显然也是马通为了赶在明晨便能“开工”,故意要贼人假扮的罢了。
只是这些贼人恐怕自己也没想到,他们自己也早就身中剧毒。他们先前喝的名为修建水利机关,实为谋害这“艾牛儿”的“开工酒”,却成了要他们命的“要命酒”。
但为什么贼人要谋害的不是艾严,却是“艾牛儿”呢?
原来方才在回到这屋边的路上,白卯儿方才在艾牛儿屋中发生之事详细告诉了王月君。然后王月君沉吟了片刻,便想通了先前许多的不解之处。
于是她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家二童,将她方才想明白的事情说了出来。
先前令王月君三人最为困惑的疑问就是,为何当时在华容县外,那玉龙寨贼人分明要取艾严性命,那封写给符杨的信函上,却又说不得为难艾严。
但当王月君听白卯儿说出艾牛儿迷晕艾严之事,还向着晕到的艾严说了一句“帮你什么?当然是帮你做任何事”,终于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艾牛儿正是想要贼人将艾严杀死,自己再扮做艾严,以他二人如此相似的容貌,根本用不上易容,他就可以轻松扮成艾严,并瞒过所有和艾严并不熟悉之人。
王月君明白了这一点后,当然也立即想起,当时玉龙寨十数名贼人的刀子,便全是向着艾严招呼过去,并没有一柄是向着艾牛儿。只不过因为艾严是主、艾牛儿是仆,贼人全都抢着向艾严下手也不能算完全没有道理,所以当时王月君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王月君现在想来,自然也已明白,当时的玉龙寨贼人其实只是想杀害艾严,而艾牛儿便可趁四下无人,将自己改扮成艾严、再将已死的艾严改作是他了。
至于那写信之人要符杨“不得为难艾严”,自然也是以免符杨为难已改扮成艾严的艾牛儿了。
岂料王月君暗中插手此事,对方的目的非但没有得逞,还并不知坏他们好事的究竟是何人。只是通过艾严口中一直说个不停的什么“仙女娘娘”,能够猜到是有一个江湖高人暗中相助罢了。
所以这一路对方便没再安排贼人在人烟稀少之处伏击艾严,而是要马通想方设法将艾严主仆留在宜城县外住下,令艾牛儿有机会迷晕艾严,再将二人衣物调换。之后贼人忽然前来谋害其实是艾严的“艾牛儿”,就算那位江湖高人再现身保护“艾严”,其实保护的也是艾牛儿了。
但那“对方”自然没有料到,王月君等人对艾严的保护,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密的多,如今他们害死的艾牛儿,只不过是真正的艾牛儿罢了。
“原来是这样。”吴小刚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解的问道:“可他们为什么要艾牛儿扮做艾严呢,总不会只是为了个举人的身份吧?”
王月君摇了摇头,这是整件案事中最为要紧的问题,却也是她如今还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先前在万花庄那件事情中,花万豪会杀害胡德,并将自己改扮成胡德,自然是因为他自己已为花太平所擒,若不改扮成胡德,便是重见天日也不可得,更别说重掌万花庄了。
但艾牛儿和艾严二人之间显然并没有这么大的差距,虽说艾严的身份地位肯定比艾牛儿高不少,但那“对方”却也不至于为了艾严一个举子身份,就要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王月君等人虽看似明白了不少的东西,其实对那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一无所知——这艾严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王月君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我想,我们是该和这位艾孝廉好好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