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之上,萧婷虽望着无际的天空,却烦闷得像是被关在一个十分狭窄的洞穴中。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庄子竟会忽然变得如此混乱,非但表兄花太平没空再来陪她,庄中下人也无瑕顾及于她,甚至连小表弟也无法陪她玩耍?
其实万花庄并不是没遇到过麻烦事,而且自花太平接任后麻烦更是接踵而至,只不过先前的这些麻烦事,在萧婷得知之前都被解决掉了,这才让这个年幼的小丫头有了种“万花庄从未遇过麻烦”的错觉。
而这次的麻烦,显然使得整个花家都有些扛不住了,这才让萧婷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天快塌下来”的感觉。
但天当然是不会真的塌的,真的可能塌下去的萧婷脚下的屋子。
萧婷忽然觉得房梁剧烈晃动,就好像真的要塌下去似的,把她惊的赶忙蹲了下来。
但这屋子最终也没有真塌下去,甚至晃动立即便就停止了,萧婷稳住身子,走到屋檐边向下一望,立即怒从心起,大骂道:“哼,老太婆家的仆婢,也敢在这兴风作浪,莫非想要暗害本小姐,好给你主子机会不成?”
原来方才房梁的剧烈晃动,便是白卯儿运劲击打顶梁柱之故。白卯儿见萧婷发现自己,便也身子一展,掠到萧婷身旁,冷冷笑道:“我大姐在花庄主心中是什么地位?我又何需暗害于你?你自己在花庄主心中是什么地位?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你……你……你……”白卯儿这一句抢白,把萧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毕竟以萧婷的身份和年纪,下人自不敢与她叫板,长辈又不会同她较真,一干表兄更是处处相让,甚至就连被她骂作“老太婆”的王月君也不可能与她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她哪知旁人都是让着她,还道这天底下当真没有人敢和她较劲。
岂知此时一个“老太婆家的仆婢”,却敢这般顶撞于她,这萧婷又如何能不气上心来?可先前既然旁人都让着她,她连吵架都没有吵过,虽然怒火中烧,却连一句反驳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而白卯儿又是何等伶牙俐齿,她见萧婷只能一个劲的重复“你”字,却故意惊讶的说道:“不好,这位‘小姐’小小年纪就患了结巴,这还了得,得敢快去告诉花庄主,让他敢快给‘小姐’找个大夫来治治啊!”她说完这句,又拳掌相击,故意摆出一副忽然想起某事的模样,又说道:“哦,对了,我就是个大夫啊,要不,就让我这位‘老太婆家的仆婢’给小姐治治?”
白卯儿这话虽是讥嘲讽刺,不料竟还当真“治”好萧婷的“结巴”,只见萧婷终于大喊出一声:“你……你……你……你找打!”右手反手一掌,便向白卯儿脸上扇去。
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口动不过的时候,当然便只有动手了。
可要知白卯儿的功夫虽远不如其大姐,如何又是萧婷这种出生后便在花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比?萧婷这一扇虽是胡爷所授正宗的太极云手,但她抢着出手,本就背离了太极拳“后发制人”的精要,何况她又完全不知变通,这一掌方才挥出,白卯儿马上便看出了她是想扇在何处,她待萧婷一掌挥近,忽然手一划,正好划在萧婷掌心“劳宫穴”上,萧婷只觉右手一麻,这一掌便扇不出去了。
萧婷虽摆出了太极的架势,却完全背离要义,白卯儿虽随手一划,却反而正合“后发先至”之理。二者高下立判,萧婷这口动不过,手却也更动不过了。
“怎么,小丫头还不服气?”白卯儿大笑说道。
“不服!”萧婷捂着右手,咬牙说道。她知自己什么也斗不过白卯儿,但唯独这气节是万万不能输的。
白卯儿点头说道:“说的也是,方才比的都是我擅长的东西,你自然不服。那我们就来较量你最擅长的东西,谁输了便得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何?”
萧婷本已只是嘴硬,岂料这白卯儿竟忽然说随便她出题比划,心下大喜,不禁又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输了,就当着表哥和那‘老太婆’的面给我磕头赔罪。”
白卯儿又点了点头,也笑道:“好,如果你输了,我倒不用你磕头,你帮我打听一件事就行。”
……
灌木丛中,萧婷只觉得腿上疼痛难忍,却仍咬牙走到了最深处。
在这上方皆是繁枝盖叶,下面都是荆棘乱枝的园艺里,本不可能有一个能藏人的位置。
但萧婷还是生生把自己给挤了进来。
因为这“捉迷藏”虽本是她最为擅长之事,万花庄她又远比白卯儿熟悉,但白卯儿功夫始终高过她太多,她若想要白卯儿找不到,就非藏在这种根本藏不了人的地方不可。
根本藏不了人的地方,别人连想都想不到,就更别提能找到了。
可白卯儿还是找到了。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白卯儿的声音直直传到萧婷耳中数十遍,显然并不是对着此处瞎猜乱喊。
于是萧婷也只有再忍着腿上的痛,硬生生再将自己给挤出来。
可对她来说,这腿上的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心里的痛,才是最厉害的。
她拼了命才想到、又拼了命才藏起来的地方,在白卯儿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她就算心里仍不服气,却再没有能和白卯儿较量的地方。
输了就是输了,就算她不认输也一样。
只是输了的萧婷固然心里不好受,赢了的白卯儿却也并没能开心多久。
白卯儿虽本微笑看着萧婷,但等萧婷真走出来的时候,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无论是刺伤、擦伤还是划伤,萧婷的两条腿上竟已几乎满是血迹。
“只不过是个‘捉迷藏’而已,你至于这样吗?”白卯儿大声问道。
“反正你已经赢了,我已经输了,至不至于又如何?”萧婷咬牙笑道,“快说你要我向谁打听什么,我去帮你打听完,就不欠你什么了。”
白卯儿彻底呆住了,过了半晌,才拉起萧婷的手,说道:“你先跟我过来再说。”
……
“这,这不是你们住的地方吗?”萧婷被白卯儿带到客院,奇怪的问道。
“不错。”白卯儿点头道。
“你是要我在这儿打听什么?”萧婷不禁更加奇怪了。因为这客院所住的只有王月君三人,而要向王月君或吴小刚打听事情,为什么白卯儿会用得到她?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做别的事。”白卯儿一回答完萧婷的问题,又向着王月君的屋子喊道:“大姐,麻烦你去把花庄主请来我的房间!”
“好吧,反正你赢了,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萧婷冷冷的说道。她见白卯儿喊王月君去请花太平,自是认为白卯儿也要让她在花太平跟王月君磕头赔礼了。
……
一进到白卯儿的屋中,萧婷只觉一股浓浓的药香扑鼻而来。她想起白卯儿最为擅长的还是“捣药”,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躺到上面去。”白卯儿拉出一张矮床,向着萧婷说道。
“躺上去干嘛?”萧婷冷冷的问道。
“干嘛,你还问我干嘛?”白卯儿怒道,她顿了顿,依然带着怒气的解释道:“你这些伤口虽都不深,但伤处如此之多,再不处理,要不了多久就会失血过多!何况那些荆棘枝上都有些许毒性,如果只伤一处是不要紧,伤成这样,一样也会中毒的!”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萧婷也怒道,“我只是因为输给了你,才跟着你到这里来。但我就是失血也好、中毒也罢,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白卯儿冷笑道。但她立即又换了一种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乖乖接受我的治疗。”
……
花太平跟着王月君来到白卯儿的房间时,白卯儿已经帮萧婷止住了血,也配药调理了她体内的毒性——她既然以赌注为由要萧婷接受治疗,萧婷自然也不得不听。
花太平和王月君一进到门中,立即便看到了萧婷腿上的伤口,正要发问。只见白卯儿忽然一下向着萧婷跪倒,连磕了三个头,一面磕还一面说道:“是我方才对萧家妹妹无礼,又害的妹妹受伤,还请妹妹原谅。”
“你、你这是做什么?”萧婷惊问道。其实她当然知道,这正是她先前便说过的赢了后的要求。可她根本就没能赢过白卯儿,甚至可以说是“惨败”,为何这白卯儿还要照做?
“其实我根本就不算赢了萧家妹妹。”白卯儿一面站起身子,一面苦笑说道,“我根本不是靠真本事找出妹妹的。”
白卯儿给三人各倒了一杯茶,这才慢慢的解释起事情经过来。
原来事情的一开始,是王月君想要请萧婷帮忙向花天麟打听一件事。但白卯儿却认为,凭着萧婷对王月君的恼恨、以及她那目中无人的性格,若只靠王月君相求相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帮这个忙。
于是白卯儿便跟王月君说,由她替大姐去请萧婷来帮忙。
但正所谓“憎其人者,恶其余胥”,白卯儿虽然在大姐面前这么说,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就算是她去请,也不会比大姐出面更好。
所以白卯儿才想了这个法子。她方才激怒、羞辱萧婷,并不是因为萧婷先前对王月君无礼而报复——她当时虽替大姐生气,但她既然答应过大姐不再计较,那她便绝不会食言——而是想以此为激将法,激得萧婷答应与她的赌赛。
但她也并没想过认真与萧婷较量。她能找到萧婷,只不过是因为她先前在划中萧婷“劳宫穴”时,便乘机将一种药物抹在了萧婷的手掌之上。
这种药物对人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坏处,抹在身体上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甚至连一般人连其气味都嗅不出来,只有日日与药物为伴的白卯儿才能分辨。
白卯儿自然也是凭着这药的气味,才轻易便找到了拼命才藏好的萧婷的。
白卯儿本只是想赢了萧婷,帮大姐打听出事情便罢。可她却万万没想到萧婷的性子竟这么刚拗,为了赢下这场赌赛,竟不惜把自己伤成那般模样。萧婷这般的行事作风,使得白卯儿既对其起了钦佩之心,又对自己用这般卑劣手段赢下赌赛而后悔。
于是白卯儿便把要求改成了让萧婷接受治疗,同时还反过来向萧婷磕头赔罪。
“我虽然赢了,却是靠使诈赢的,咱们其实是不输不赢,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也答应了你的要求,咱们两不相欠。”白卯儿说清楚原因之后,又向着萧婷摇头说道。
“不对!”萧婷忽然跳起来说道,“我们一开始就没有规定,不能靠气味来寻找,是我没能注意自己身上的气味,又如何能说白姐姐使诈?”
“这……”白卯儿还想说什么,萧婷却直接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奔出了屋子。
“所以这赌赛就是我输了。方才两个要求相抵,我却仍欠姐姐一个!姐姐要我向天麟那小鬼打听什么,我们马上就去!”萧婷拉着白卯儿一面飞奔一面说道。她现在明白了,想要和白卯儿“动口”,最好的方法就是根本不要给白卯儿说话的机会。
二人的身影立即便消失在了花太平和王月君眼前,那萧婷跑的这么快,就好像腿上根本没受过伤似的。
“她是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办法的。”王月君看着白卯儿被拉走的身影苦笑道。
只是白卯儿此时已跑的不见身影,而花太平当然也没办法回答王月君的问题。于是王月君也不等花太平开口,便向着花太平抱拳说道:“是月君考虑不周,使萧姑娘受了这么多伤,还请庄主恕罪。”
花太平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仙子错了,是在下该感谢仙子和白小侠才是。”他顿了顿,又解释道:“婷儿会变成那种性子,正是因为她在庄中没有一个可以平等相待的朋友。如今她二人‘不打不相识’,这么快便以姐妹相称,仙子该替婷儿高兴才是。”
“那就只能庆幸卯儿这丫头歪打正着了吧。”王月君仍是面带苦笑的说道。她说完这句,又问道:“若说其他人无法和婷儿姑娘平等相待,月君可以理解,但天麟公子也不行吗?”
花太平见王月君问及此事,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不错,天麟和婷儿年纪相仿,二人又经常在一起玩耍,本是可以成为极好的朋友的。”他说到此处,忽然又摇了摇头,也苦笑道:“可后来二人渐渐长大,天麟对婷儿很有好感、婷儿却……唉。”
说到此处,花太平忽然便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但王月君当然明白,花太平想说的是萧婷误把她自己当作“未来的庄主夫人”一事。
花天麟心仪萧婷,萧婷却心仪他人,那二人自然是没法子平等相处的了。
“对了,仙子是想请婷儿向天麟打听何事,莫非和先前所说想要确认的细节有关?”花太平显然不想在王月君前面更多提及萧婷与自己之间之事,便转口问道。
“庄主待会就知道了。”王月君微笑着应道。但她稍一停顿,立即又正色道:“请庄主现在便去告之花二太爷和主院中的众位兄弟,一个时辰后在昨夜之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