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福禄是花太平堂叔花无疆的儿子,依照花家的规矩,花太平接任家主时,花无疆一家便搬出了万花庄。
只是花福禄本人也是庄中的小管事,有时又会在杂院的管事房居住。那日花家二老在议事堂中争执之时,二人下手坐着的除了自己的儿子,还有支持二人的堂侄们。
而花福禄便是坐在花万年那方的其中一人。
只是和在议事堂的花家内部议事的议事不同,此时在正堂议事的除了姓花的人外,还有万花庄的大教头、大管事们,当然还有王月君三人,自然不会有花福禄这般旁亲的位置。
所以等到庄中下人去将花福禄找来之时,王月君已吩咐卯儿做好了准备。
她们当然也已猜到花福禄帮花万年拿回屋子的是什么东西。
……
“福禄,听说前日有人给三叔父送过一大包东西,可有此事?”花福禄一进到堂中,花太平便十分严肃的问道。
这花福禄已从先前并未昏迷的武师口中得知了庄中所发生之事,但他先前既没在正堂之内,王月君告之众人的花万年之事他当然便不知道了。
他与一干下人们正在杂院议论此事,忽然便被传到这正堂之中,本是十分的紧张。
结果花太平虽一副严肃的模样,却问了一个好像并不是十分要紧的问题,他虽颇为奇怪,也只有老实的回答道:“禀庄主,确有此事,前日晌午,我正好从庄门经过外,有一头戴斗笠,身披披风之人,将一个包裹交予三堂叔。”
花福禄说到此处,忽然又想起一事,接着说道:“当时三堂叔好像本有些遮遮掩掩,但看到我来了,却忽然又大大方方的唤我过去,叫我帮他把包裹拿回房中,所以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那你可曾看清那人的模样身材?”
“禀庄主,那人身高约莫七尺,中等身材,但那人用斗笠将面目遮的严严实实,模样我便看不出来了。”
“那你可知那包裹中为何物。”
“禀庄主,那包裹包的严严实实,我本来不知。但三堂叔却主动告诉了我,说里面是盐……”
“盐?难道就是那一百斤盐?”花太平忽然大叫着打断了花福禄。他说完这句,又看了看王月君,面上充满了敬佩之色。
虽说他昨日在城东盐行始终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显然到最后都没弄明白王月君为何会对那买走一百斤盐的客人感兴趣。但此时听花福禄说起那包裹中的物事竟然是盐,当然也能将两件事情想到一起。
“没、没有一百斤,约莫、约莫有五、六斤吧。”花福禄被花太平给吓了一跳,吞吞吐吐的说道。
“五、六斤?那还叫一大包?”花太平不悦的说道。
他本想“亡羊补牢”,没想到竟然又说错了话,显是有些迁怒于花福禄。
“是、是我说错了,是一小包、一小包。”花福禄如何敢与这位当庄主的从兄争辩,只能赶忙认错道。
王月君见花太平竟在这细枝末节上胡搅蛮缠起来,便微微一笑,看了看吴小刚,小刚立即会意,插口说道:“花庄主,‘大’、‘小’本是相对而言,和一百斤相比,五、六斤盐或许确实只是‘一小包’,但要知寻常人家一日用盐至多一两,五、六斤盐,便是贵庄近两百余人,一顿饭也未必用得完。如此说来,这位花兄弟将其称之为‘一大包’,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花太平本就不懂厨事,见善厨的吴小刚这么说,只得陪笑道:“小刚兄弟说的是,只是在下先前同令大姐一道在城东盐行听说有位一次买走一百斤盐的稀奇客人,此时听得福禄说,便以为这‘一大包’盐便是那位客人买走之盐。情急之下责怪福禄,还望小刚兄弟莫要见怪。”
他这话看似是对吴小刚说的,其实当然是说给王月君知道的。对于花太平而言,就算一万个吴小刚见怪,也比不过一个王月君见怪。
王月君却看向花太平,点头说道:“花庄主先前想的并没有错,这包盐确实便是城东盐行售出之盐。”
“可、可那其余九十多斤呢?”花太平不解的问道。
王月君又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们先前便说过,虽说花三太爷难脱干系,但此事绝非几个人便能犯案。这五、六斤盐只是花三太爷用的,其余九十多斤,想必便是其他贼人用的了。”
“用?怎么用?”花太平越听越糊涂,他当然没明白这盐该怎么用。他环顾四周,堂中众人也均是一副一头雾水的模样。
王月君这次却没直接回答花太平的问题,反倒转头看向花福禄,问道:“花管事,先前花三太爷是否有告诉你,这盐他要怎么用?”
花福禄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本来也是十分奇怪,虽说依咱花家的规矩,货库之物不得私用,三堂叔若当真需要用盐,托人外买也并不奇怪。只是这三堂叔又不自己下厨,买这么多盐又是干什么的?”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岂知我还没问,三堂叔又自己回答了我,他说他最近身子不好,总是十分容易困乏,他从一朋友处听说以盐入参茶可以提神,便托人买了这一大包盐。”
“提神?”花太平还是没能听懂,他摇了摇头,又向着王月君问道:“何况三叔父在那种情况下对福禄说的,有可能是真话吗?”
“当然有可能。”王月君点头应道,“他取盐时不小心被花管事撞见,倘若遮遮掩掩,或说谎教人拆穿,更不免惹人怀疑,不如大大方方说真话,别人也未必想的通。”
王月君说完这句,又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不,花庄主不就还没想通吗?”
“大姐,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看花庄主都要急死了。”白卯儿忍不住叹气插口道。
卯儿虽然知道大姐平时喜欢如此卖关子,其实是好心想让旁人自己思考,但若遇上旁人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想通的时候,就真的只剩下不知所措了。
但王月君也知道,其实真要“急死”的不是花太平,而是自家这个想要表现一番的“捣药娘”。
于是王月君便又微微一笑,向着卯儿说道:“既如此,那便请白大夫给大家讲讲吧。”
卯儿先前在下人去唤花福禄之时已做好了准备,此时早便等的不耐烦了。听得终于轮到她出场,也不谦逊,立马从身后拿出一小碟草药般的东西。然后向着众人说道:“这便是我调配的熏香迷药,你们谁愿意再来一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自告奋勇。虽说他们醒来之时只觉神清气爽,方才又听王月君说过此药与人无害,但这毕竟是先前祸害庄中的迷药,他们又如何敢轻易尝试?
花太平见自家人竟都如此没用,立马说道:“我来!白小侠一个外人都为我们庄子如此尽力,你们却连试个药都不敢。真是丢尽了我万花庄的颜面!”
花太平这句话说的四下人面红耳赤,谁都不敢答话。
但白卯儿却连忙摇头说道:“花庄主却不适合。”她生怕花太平误会了她的意思,又解释道:“花庄主先前并未中药,此时若让花庄主来尝试,又如何能判断是否与先前迷药相同?”
“既如此,我来!”忽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说道。众人看时,竟是先前一言不发的花万树。
原来花万树本就是一个十分自负的人,在花太平出庄前还曾摆出一副“有我在万无一失”的模样,结果花家却遭此大案,虽说有花万年作为内贼,他终是难辞其咎,于是他先前便一直不愿开口。
只是花太平此时这句“真是丢尽了我万花庄的颜面”虽不是针对他所说,但这句话早先他便经常用来教训花太平,如今反倒从花太平口中说出,他又如何能不对号入座?正好卯儿拒绝了花太平,他如何还能不身先士卒?
花万豪尚在之时,卯儿便曾听说过这位花家二老爷的脾气。此人虽自视甚高,说话又尖酸刻薄,但言出必行,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此时见他以庄中最为尊长的身份,却敢为人先,便丝毫不敢怠慢,双手捧着药碟,端到花万树面前,恭敬的说道:“请花二太爷端起此物。”
花万树点了点头,伸手去接药碟,却忽然暗中运劲,想要试探卯儿的功力。
原来花万树毕竟是个目中无人的人,他先前见王月君一介外人,众人竟对她都是马首是瞻,本就有些不满,只是碍于自己大错在先,所以才隐忍不言。此时见白卯儿一个本是丫鬟出身的少女都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虽然对他还算恭敬,他也忍不住出手相试。
岂料白卯儿却既不运劲相抗,也不立即撒手,只是不动声色的将药碟继续递给花万树,待花万树稳稳接住,这才放手。
花万树吃了一惊,虽说他只是为试探卯儿,并未想教卯儿当众出丑,手上便只使上了三分功力。可卯儿这般泰然自若的应对,显然也未曾拿出真本事,何况卯儿本来只是王月君家中童仆,又只有这般年纪,连她都有如此本领,那既是小姐、又是“大姐”的王月君,就当真深不可测了。
“花二太爷,得罪了。”白卯儿一面说着,一面退下,只听“嗞”的一声,那碟草药却不知怎么便烧了起来。
只有眼睛最快的人才能看见,卯儿在开口的同时,便从怀中摸出打火石,并点着了那碟草药。但当她说完这七个字,并开始后退的时候,她已将火石放回怀中。
花万树虽然看清了白卯儿的动作,却也不禁暗暗心惊,因为他忽然发现,如果当真动手,他只怕还真不是这个小姑娘的对手。
但花万树忽然又不心惊了,因为他只觉一阵睡意袭来,意识变得迷糊,心神自然也镇静了起来。
只是迷糊中他又听见有人说道:“花二太爷请用茶。”他便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拿起一个茶杯似的东西,顺手便喝了起来。
于是没过多久,他便又醒了过来。
……
花二太爷醒来之后,本又觉神清气爽。但他想起睡前之事,顿时心灰意冷,只能长叹一声,只说道:“几乎一样!”
他说完四个字,便将手中茶杯递回给白卯儿,又不再说话。
白卯儿接过茶杯,行了一礼,便退回自己的座前,再向着众人点头说道:“花二太爷说的不错,此药与先些之药还是有些许不同。此药药性只是普通熏香的十倍,但众位先前所中药性,大约又是此药的十倍。所以花二太爷中此药后,并未像先前那般死睡,还是能够在无意之间喝下这杯盐茶。”
众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花太平一面点头,一面开口问道:“这杯盐茶便是迷药的解药?”
“可以这么说,但其中也有些细微的区别。”白卯儿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解释说道:“熏香本是助眠之物,虽加大药性,也不过是催人睡眠罢了,和以毒伤人神经,致人昏死的迷药并不相同,因此也并无解药。”
“并无解药?”花太平、包括堂中众人又都有些不明白了,他们并不是不明白卯儿说的道理,但他们分明亲眼见花万树是喝过这杯盐茶后醒来的,若说这盐茶不是解药,又是什么?
卯儿点头说道:“原本我和大姐也是因为想不通此事,才不清楚那贼子们是如何保持清醒的。但后来因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使我们忽然想到,既然能将助眠之物加大药性用于催眠,为何不能将提神之物加大药性用于催醒?”
白卯儿想起当时自己“吃盐”之事,不禁苦笑了笑,又说道:“贵庄的参茶本就是提神之物,而盐性刺激,同样可用于提神,二者相合,当是大大利于‘催醒’,我方才所配半杯参茶不过加盐三两,便使为我这迷药所迷的花二太爷醒了过来。此法虽并非是谁解了谁的药性,但确实可以‘药效相抵’。”
其实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就像一个人正在把某辆马车向东拉,另一个人却想要这车停在原地。所以后者只要以同样的速度把车向西拉。虽然两个人谁都没有停下,结果马车确实便会保持不动。
话虽如此,但对于武林中人来说,一但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以武力制止前者拉车”。但万一因某种原因,无法制止对方时,就会像王月君和白卯儿最开始的思考那般,只因为“无药可解”便陷入了死胡同。
有时候,本来好像已陷入困境、甚至走投无路的人们,换一种思考方式就会发现,其实自己面前还是海阔天高。
“赶快派人去追查那其余之盐的去向,还有送盐给三叔父之人的下落!”花太平下令道,他兴奋的模样,看着也像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