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院道,王月君和花太平正并肩走在回房休息的路上,白卯儿却十分“知趣”的拉着吴小刚在庭院中假装赏玩,其实是在暗中远远偷看二人情形。
但花太平显然不是一个懂得风花雪月的男子,就算白卯儿已非常努力的帮他提供机会了,他非但说不出什么绝妙好辞,就连寻常的闲谈都想不到。
“无论如何,这回当真是多谢仙子了。”花太平终于开口说道。
白卯儿见二人行了半路,好不容易等到花太平开口,结果还是在为案事道谢,把她给气的是脚下一个踉跄,好在她反应迅速,直接翻了个空翻,才没有倒在地上。
王月君不禁无奈的耸了耸肩,凭她的耳目,又如何不知白吴二人正在做甚,只是卯儿虽是多管闲事,毕竟也是一片好心,她终不好拆穿说破。
于是王月君也只得不去在意身后的二人,摇了摇头,向着花太平说道:“最要紧的本该是贵庄的金子,但此事依然毫无头绪,我又如何当得庄主‘多谢’二字?”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如此之多的金子,却在一个多时辰之内完全消失,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非但庄院中没留下任何痕迹、四下街坊也未听得任何声响。”
王月君说完这句,忽然看向花太平,十分严肃的说道:“庄主是否当真能够笃定,金子是在那时失窃的?”
花太平愣了一愣,但他立即会意,反问道:“仙子是怀疑三叔早便动过手脚吧?”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三叔确实是有库房钥匙,每日偷偷带出几百两,确实也难以发现。但若是如此,他就不该留下那张字条。因为那张字条,我才去彻查了一次库房,当时库中金银与账目完全对得上,就连一两都没少。”
“之后直到我出庄,两座库房都是戒备森严,若说贼人不是那时动的手,我就更想不明白还能何时动手了。”花太平又补充道。
王月君也只有苦笑着点了点头,按花太平所说,若不是他的清点出了错误,那贼人确实更没有其它时间可以下手了。
就算花太平的清点当真出了错误,若只是点错了千八百两,那与失窃之金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并不会改变贼人犯案的难度,但若说花太平的清点当真能错上几十万两,那他这个家主之位只怕也根本就坐不到现在了。
所以王月君也只有继续头疼下去。
花太平见王月君闷闷不乐,赶忙安慰道:“就算金子之事目前尚无头绪,但我还是该好好感谢仙子的。”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若不是仙子,我连命都没了,还能找什么金子?”
他又提及此事,本是想安慰王月君,没想到说完这句,自己却已低下了头,显是在为自己这太过明显的冒失性子而后悔——贼人会在太湖三杰尸身上下毒,显便是早都看出了花太平的性子。
王月君见花太平本想安慰她,却把自己也“安慰”的闷闷不乐起来,不禁反倒觉得有些好笑。她回头瞅了瞅白吴二人的藏身之处,微笑说道:“此事花庄主当谢卯儿才是。若非卯儿精通药理,看出了这迷药的厉害之处,我也不会想到贼人当夜引庄主出庄的真意所在,也就未必能怀疑到花三太爷身上了。”
花太平显然并未发现白吴二人正偷偷跟在身后,也没注意到王月君方才是为何回头,点了点头,回答道:“白小侠在下当是要重谢的,吴小侠自然也非谢不可。但他二人毕竟是仙子的、仙子的……”
他说到此处,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三人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关系相处,虽说单从这一日多所见来看,三人显然并不是以主仆身份相处,但若说白吴二人称王月君“大姐”完全是江湖人的称兄道弟,毕竟二人有时又和王月君尊卑分明,花太平生怕自己说错失礼,只好停住不说。
王月君知道花太平心中所惑,不禁笑道:“江湖人随性而为,哪还有那么多泾渭分明的规矩?”她顿了顿,又解释道:“一定要说的话,其实我和花庄主还有些相似,就好像庄主在天白公子、云海公子这些兄弟面前,虽是同辈,却是一家之主,自然还是有些区别的。”
花太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虽然他听王月君说出二人相似的话,心里自然会暗暗高兴,可真要说来,他与花天白兄弟、花云海兄弟之间,那有王月君三人那么亲近?这“相似”之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王月君又笑了笑,继续解释道:“只不过我们这个‘家’只有三人,只论人数就已远不如花家,更没有什么金科玉律般的家规祖训,当然也就更加随性了。”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花家有如此名利要争,庄中兄弟就算说不上“各怀鬼胎”,当然也不可能像王月君三人这般亲近,只是此话说出来便十分失礼了,王月君自是不会提及。
但花太平早便是彀中之人,就算王月君不说,他又如何不知?于是花太平只能长叹一声,苦笑说道:“在下倒是喜欢仙子这般随性的‘家’,若是有朝一日在下能够脱离这花家的束缚,不知该有多好。”
王月君还没回答,躲在后面的白卯儿倒忍不住“噫”了一声,原来白卯儿听这花庄主言下之意,竟是想放弃富甲天下的花家家主之身,与王月君一道行走江湖似的,不禁又悄声说道:“这不挺能说的嘛。”
王月君却只像听不懂似的,摇头说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各家也有各家的好处,花家以一家之力带得金陵全城富庶无俦,如此造福一方,便是月君这等江湖人比不了的了。”
“造福一方吗?”花太平不禁微微苦笑道,“要是人人都像仙子这么认为就好了。”
他不等王月君发问,便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递给王月君说道:“这便是当日庄中发现那张字条,请仙子过目。”
王月君先前虽未见过这张字条,早便从胡爷口中得知了大概,此时见花太平又拿出字条请她过目,虽不知其是何意,自然便也顺手接过。
王月君当然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看张字条,竟然看出了事来。
……
“不以善施而称仁、却以巧取而不义……”王月君苦笑着将字条上最惹眼的这十四个字给重复了一遍,先前胡爷告诉她字条上所写之事,当然并不包括这与案事完全无关的两句闲言坏话。
但就算胡爷没说,王月君也早便听过类似的言语。
虽然金陵城每一个百姓的生计都离不开花家,虽然金陵大部分居民都对万花庄推崇备至,但也并不是每一个金陵人都会喜欢花家。
这张字条虽是贼人所写,但会说这话的人,却并不只是贼人。
因为花家祖训,虽应多帮助困难之人,但除赈济灾民外,绝不可将金银直接施舍。
所以就算花家倒贴了无数银子,为扬州培养出无数进士、名医,使金陵城无数无业游民学得一门谋生之计,在有的人眼中,只要花家没有把银子直接堆在他们面前,那便依然不是“善施”。
所以就算花家提供货源、提供地皮、甚至帮忙寻找客人,让一个无业之人只用开店卖货就能取走三分红利,在有的人眼中,只要花家还要拿走那七分。那便依然是在“巧取”。
所以会说这话的人,虽然未必是贼人,却一定是想要不劳而获的人。
所以王月君虽只是在重复字条上的言语,却立即便遭到了花家人的反唇相讥。
……
“早便听说过‘太阴娘娘’王老前辈聪明绝顶,谁料竟是个人云亦云之辈,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忽然,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远处的树梢上传来。
这女孩声音本十分好听,但说话时故意阴阳怪气,听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但更为诡异的,当然还是她说出来的言语。
“太阴……娘娘?王……老前辈?”王月君愣了一愣,显然是没能一下反应过来这女孩是在称呼自己。
“婷儿,不得胡言乱语!”花太平赶忙呵斥道,“王姑娘不过是在复述纸上所写,又不是在说我花家的坏话,你怎可如此无礼?”
“哼、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的,你还要帮着她说话!”只见那名叫“婷儿”的小姑娘又“哼”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谁知只听风声一响,这小姑娘身子还没转完,一个踏空,立即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卯儿,你也跟着胡闹!”王月君向着白吴二人的藏身之处斥责了一句,人却已在十丈之外,只见她云袖一舞,内力便化作一阵清风向上卷去。
那小姑娘轻功虽然还不错,一脚踩空,一口气便提不上来,只能闭上眼睛,任由身子朝地下跌去。但她忽然只觉有一股力将她往上一托,她立即乘机换了口气,借着风力又翻上梢头。她兀自心有余悸,再往下看时,却只见那位令她生气的“王老前辈”正朝着她微笑。
“哼,我才不会谢你这个老太婆呢!”那小姑娘撅了撅嘴,身形一展,顺着树便离开了。
……
王月君看了看花太平,花太平也看了看王月君。只见二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于忍不住出手将树枝打断,教训了小姑娘的白卯儿,早在王月君斥责之时,便拉着吴小刚不知逃到何处去了。等到王月君回到花太平身旁,连二人的人影都瞧不见了。
二人默然许久,只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说道:“庄主,您看到婷小姐了吗?“
“不但看到了,都快被她给气死了。”花太平长长叹了口气,忽然直直盯向这丫鬟,又苦笑道:“是不是你们对她说了什么?”
“庄主,婢子该死,都是婢子的错!”那丫鬟见花太平说的如此严重,立即跪下道。
“好啦,起来吧。”花太平苦笑得更厉害了,又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们都对她说了些什么?”
“这、这……”那丫鬟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只见她看了看王月君,又看了看花太平,看了看王月君,又看了看花太平,如此来回十数次,终于开口说道:“庄主息怒,庄主息怒,婢子们几个今日无事,便在杂院闲聊庄主和这位王姑娘之事,却不小心被婷小姐给听了去。小姐便气冲冲向着正堂赶来。婢子知道小姐必是来寻王姑娘晦气,立即便追了过来,但小姐那般功夫,婢子怎么追得上,好不容易追到此处,小姐却已离开了。”
“你们传这个倒是传的挺快?”花太平不悦的说道,“如今庄中出此大事,虽然你们今日不当值,也不该闲谈这种事吧?”
“庄主息怒,庄主息怒。”那奴婢见花太平不悦,赶忙又跪下道:“婢子们今早醒来,方知已睡了一日之久,后虽听闻庄中出了大事,可婢子们一不懂文、二不懂武,那些护院师傅说的东西婢子们一点也听不懂。后来就得听说庄主相中了一个文武双全、才貌双绝的王姑娘,婢子们也是替庄主高兴,这才不小心……”
“好了、好了,别说了。”花太平赶忙打断了她。
原来这种丫鬟哪见过世面?只觉得自家庄主在金陵城中的地位便和皇帝爷差不多,花太平能看上哪家的姑娘,那是那个姑娘天大的福分,哪还会有被拒绝的可能。她哪知以王月君的身份地位、武功本事,别说花太平只是“在金陵城和皇帝爷差不多”,就算是当真是哪个皇帝爷想要娶她,也还得看她答不答应。花太平生怕这丫鬟越说越失礼,当然便打断了她。
花太平本想叫丫鬟退下,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婷儿去杂院做什么?”
那丫鬟仍是跪着说道:“回庄主的话,婷小姐本是在和天麟少爷玩捉迷藏,二人便玩到了杂院来。但没玩多久,少爷突然便不玩了,小姐气没处使,又正好听到了婢子们的说话,这才来找庄主和王姑娘。”
“唉,就她那个脾气,也难怪天麟都受不了了。”花太平摇了摇头,又正色说道:“回去告诉大家,别再乱传王姑娘的事了。”
“是、是,婢子们再也不敢了。”那丫鬟赶忙又磕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