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魏殷见了那梅花,竟迅即散了那杏花所聚之剑。一切来得太突然,剑气已然成势,剑尖的那几瓣杏花仍旧向前冲去,刺入她的胸膛。魏殷因变换剑式太急太陡,拼了全力,亦有所伤。扶了树,吐出几口血来。不待恢复,就冲了过来,揪着苏洛的衣领,怒气冲冲地问:“说,你是谁?”
苏洛不语。她是来追问答案的,不是来回答问题。况且此问题不可答。洛东的精灵堂而皇之地来洛西挑衅,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风沙骤大,苏洛闭了眼。
又是那间小屋。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仅她一人。
四周阒静无声,本有微微的光线随窗棂射入,却随着一阵风来变成全黑。
苏洛强忍着剧痛站起来,去推门,去推窗,却纹丝不动。她想起上次小青闯入的天窗,欲飞起去推,却发觉自己灵力尽失,根本使不上力气。自己带来的冰刀也踪迹全无。
她喊小青,喊苏狸,喊叫的声音被四周吸取,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时光渐逝,她感受不到时间,也感受不到光亮。这封闭的无光亮的空间渐渐侵蚀掉她的意志,可她知道,她不能丧失意志。想到此,她拼尽全力向墙壁撞去,长此以往,还不如死,或者,能晕过去也好,起码可以不再忍受这黑暗和寂静的侵蚀。
奇怪的是,刚才还坚硬无比的墙壁和窗子,此刻变得柔软无比,苏洛冲击过去的身躯被反弹回来,落在原地。
她终于放弃了挣扎,静待这黑暗和阒静将她彻底吞没,吞没掉她的躯体,乃至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最后一丝意识将要散去的时候,门开了。魏殷颀长的身躯伴着光向她走来,仿若天神。门在他进来后自动关上,窗棂处又透进昏黄的光亮。
他来到她面前,蹲下,掀开她的衣袖,手指轻抚她臂上的梅花,目光柔和,手指轻柔,有淡淡的暖意涌遍她的全身,温暖,却不炙热,是属于杏花的温度。苏洛看着他,看着他又恢复了昔日执箫而立时的模样,柔和、温润、美好。
他低头轻吻她臂上的梅花,梅花由暗红色变得鲜红。他却突然转了眼光,盯着她的面孔,冷漠的,淡然的,甚至是凛冽的,手抚上她的下颌,用尽了全力。
“我只问一次,你说,便各自安好,不说,你就在这里度余生,我不会再来。”魏殷轻言,威胁之意却尽在。
之后,他又像发现新事物般看了眼她身上的长袍。
“我没记错的话,这衣服是那只狸猫的,他沉睡千年,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带你来洛西。看来你对他很重要,只是不知道他在你这里是否也是如此。”
苏洛看着他,疑惑,不言。
“你大概还不知道这长袍对狸猫的意义,千年前他去无眠洞,身中洛东之寒,沉睡千年,才修得这身皮毛,可抵挡洛西烈阳,失了这衣服,一日两日尚可,长久下去,他会像你一样,化掉的。”
魏殷说完,松了手。站起来,向光而立,身体的阴影笼罩着苏洛。
苏洛深吸一口气,开了口:“我是苏洛。”
“你和雪苏什么关系?”那团阴影问道。
“没什么关系。”
那阴影转了身,盯着她,窗棂处的光迅速灭掉,重回黑暗和寂静。
“我是洛东的精灵,苏是上一任。”苏洛答。悲愤和耻辱自心底涌起。
千年前洛东洛西尚可一战,如今,竟是如此这般。她虽不够爱洛东,却依然难过。
“雪苏呢?”他问。
“她死了,百年前。”她答。
“怎么死的?”他问。
“百年前我不在,我出生后亦无人提起。”她答。
门开了,光亮和声音依旧。他走到门口,转身,“回吧,别再让我见到你。”
她手撑地,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门,穿过集市,走进杏林。
地上的酒壶仍在,那是她早上在界碑处拾起,追上苏狸欲还他的,一番争执,竟忘记了。
四周并无苏狸的踪迹,他从未回来过。
她捡起酒壶,朝界碑处走去。靠着界碑,等他回来。她想,她得把酒壶还他,把长袍还他,再好好的道个别,也许,她再不会回来了。
一日,又一日的,朝升夕落,他却没有来。
她摇摇手里的酒壶,还有半壶,于是便一口一口地,尽数灌了下去。
酒意渐起,身体的疼痛竟减轻许多。酒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苏狸喜欢。苏洛想。
疼痛渐去,困意袭来。她就这么靠着界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煦的夕阳将她唤醒。她伸手去遮阳光,却发现坐在左侧的苏狸。他就这么坐着,看着她,雕塑般。
“你醒了。”他说。笑靥如画。仿佛之前的争执并不存在。
“你受伤了。”他说。不问因由。仿佛这伤就该在那里似的。
他从身侧的一堆青草中抽出一把,放在界碑上,拿石头砸。
“这是什么?”苏洛疑惑。
“草药,止血的。”他答。顿了顿,又说:“你们那边寸草不生的,不认识是正常的。”
锤好了草药,他伸手去扯她的衣领,见她后退,轻言:“你就把我当只狸猫就好了。我本来也是。”
昔日的杏花仍旧停留在她的体内,坚硬的,锋利的,刀片般。
“我得帮你把杏花拔出来,不然,你以为你在那边能活得了多久。”苏狸边伸手去拔刀片,边说。
这也确然,洛东天气严寒,杏花只会愈硬愈利,长此以往,她的确难活。
拔完刀片,苏洛苏狸都是一头汗,苏洛是因为强忍的疼痛,苏狸,因为紧张。
他把草药敷在伤口处,从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条,缠好。从界碑另一面抓过一把雪,雪化,冲掉他手上的血迹草斑。
苏洛看着他,看着苏狸,这个视界碑,视结界如无一物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举动无论被洛东还是洛西的人看到都会挑起事端。这界碑这结界虽然残破至斯,在两边的人看来却依然严肃,依然神圣。或许他知道,只是不在乎。
苏洛看着他,说:“苏狸,我不会再来了。”
苏狸却并不看她,说:“我知道。”
苏洛站起来,脱下身上的灰色长袍,递给他,转身朝着冰雪走去。
长袍依旧血迹斑斑,他却没有叫住她,嚷着让她帮忙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