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毛茸茸的触感扑在脸上,苏洛睁开眼睛,见到一条松软的尾巴。那松软的尾巴摇了摇,朝着她脚尖的方向跳去。苏洛抬头看清了,是一只棕色的松鼠。
欲站起,却觉出全身酸痛。停顿良久,苏洛尝试着坐起来,遍身的雪花滑落。松鼠觉出脚下是只活物,吓得仓皇而逃。
苏洛拍掉全身的雪花,站起来。已不觉时日。十日之限想来还没过,毕竟自己还好好地活着。她爬上树,沿着树枝爬到凿开的洞口处,攀上壁沿,用力地爬上去。
爬上无眠洞的顶层,然后顺着坡沿滑落。沿着洞的隆起向回走,大约半个时辰便已走回洞口处。
听到里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苏洛赶紧进去,发现八位长老早已在里面。争执地正是热烈。见她进来,静了下来。
这无尽的阒静让她不安,她就在这不安里走到他们中间,停顿。世界仿佛静止,唯有风声。
略平静,苏洛走到岩壁处,举起冰刀。冰刀所至,冰层随即碎裂,落下,在地上泛起雪粒。
苏洛就站在这满地的冰块里,举起左手,与壁上的掌印相触。
小臂的疼痛更胜,那是立誓划伤的伤口,是树叶划伤的伤口,更是梅花的灼热感。
苏洛觉出身体内的凉意被吸走,有暖意涌遍全身。她抽回手,以刀立地,才支撑了自己未跌倒。
她转身,面向八位长老:“闭关六年所欠契约已补,各位请回。”
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相继转身离开,苏洛看着他们的背影也离开了洞口,终于支撑不住,跌坐下来。
她举起冰刀,冰刀浅薄的刃口映出她的面庞,同样浅薄,几近透明。
冰刀锋利,可破坚冰。
她反复想着这句话。许久,她举起刀,放在脖颈间。
既然可破坚冰,自己是洛东冰雪所化,自不在话下。
她举刀,刀落的瞬间有石子将刀弹开。剧烈的振动让她松了手,刀落,发出清冽的声音。竟然好听。
她抬头,是大长老。
“大长老,放我去吧。你们会有新的精灵的。”苏洛平静地说。
“大长老,我实在累了。”苏洛轻语。她的眼睛有些酸。
大长老轻轻地走过来,蹲下,干枯的手指抚上她的银发。
“孩子,我知道你累了。爷爷带你回家。”他说。
他伸手将苏洛拉起,背上,朝着洞口走去。
浅浅的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是温暖人心的颜色和形状。
苏洛闭了眼,有泪水滑落,落在他的衣襟,便也不顾了。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个潮湿而粘稠的梦境,梦里的她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时而大醉,时而清醒,是一个肆意而快乐的人。没有克制,无需克制。
她在淡淡的树木香气里睁了眼,此时已到自己楼下。
大长老放下她,拍拍她的头:“孩子,回吧。做个好梦。”
她转身,沿着阶梯一阶阶走上去,没有回头。
上到二楼,她慌忙跑到栏杆处,朝下看,大长老已经不在了。
一切,果然不真实的仿若梦境。
一夜安睡,无梦。
第二日,她来到界碑处,望着六年不见的对岸,杏花依旧,吹箫人却不在。她想起六年前自己的疑问,慌忙跑回无眠洞提了冰刀再来。
她在这边喊苏狸,却从杏林中飞过小青,小青说:“这会儿那只猫应该还没醒,我去喊他。”
一刻钟之后,苏狸从远处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满脸绯红,手里拿着酒壶。
他倚着界碑,笑骂:“一别六年,竟一句招呼都不打。”
苏洛被问住,有些尴尬,笑。
“苏狸,我想去洛西。”
“唯有此时你才想到我吧。”苏狸怔了怔,又问。
苏洛只是看着他,笑。笑得洛东的云朵都躲了起来,阳光炽热。
苏狸看着苏洛,又抬头看了看那阳光,分不出真假。无奈。放下酒壶,把长袍脱下给她。
苏洛被满是酒气的长袍包围,六年过去,长袍已不像先前那么大了。
她拾起地上的酒壶,朝着苏狸追了过去。
追上他,她站在他的对面,挡了他的去路。
“苏狸,我想见你们的精灵,魏殷。”
苏狸双眼睁大,似有怒气:“苏洛,六年了。你就不能问问我的近况?”
苏洛低头,不语。
苏狸欲发的怒气竟无处可发,六年不见,见了面无寒暄,竟连架都吵不起来。
“你就在这里等,今天是五号,他会来的。”
苏狸说完,绕过她,径自走去。
他们各自都没有回头。
苏狸就这么站着,站到箫声渐起。她朝着箫声走去,静等他吹完一曲。
“你可识得雪苏?”苏洛问。
对方转了身,看着她:“不要以为我放过你一次,这次依然会放你。”
六年了,他竟然还记得。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苏洛说。
魏殷眼里满是审视,却定了神,说:“你带了刀来,是要打架吧。这样,你打得赢我,我就告诉你。若你输了,现在就回洛东,不复再来。”
“好。”毕竟她六年苦修,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举刀,他以箫为剑。风沙渐起。
箫起而攻,招招致命。苏洛步步后退,费力去躲。好不容易退的远了,招式渐弱,苏洛站定了,用刀挡了箫,又用力砍去,刀刃穿过箫的中空,片刻之间,本还攻势凶猛的箫变成两片,落了下来。
魏殷见势,聚起地上的杏花,形成一柄剑的形状,朝着苏洛击去。
这柔弱的杏花在魏殷的操持下竟变得薄而透,锋利无比。苏洛随着剑势后退,她不想举刀伤他。不是因为有疑问未解,而是冥冥中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可以伤他。
剑势渐紧,愈烈,发出所向披靡的声响,泛着冰冷的寒意。这是苏洛第一次在洛西感到寒凉。
退无可退,苏洛跌坐在地上,宽大的灰色长袍翻飞,露出她臂上梅花的形状。那梅花在这炽热的寒凉里鲜艳欲滴,是濒死的绝望与哀艳。
再见,竟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