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苏洛进门以后,抬头所见,亦是春光无限,姹紫嫣红。有一小路,在她脚下延伸出去,路的尽头,是一陈旧府邸。于是她迈脚,朝着府邸走去。
其时尚是清晨,路边的青草茂盛,伸展的草叶不时撩拨着她的鞋袜,把形成多时的晨露丢在她的脚尖。早晨的太阳慵懒,硕大,却无光,任由露珠去无理取闹。
走到府邸边时,她感受到了脚下的湿意,低头去看,有些诧异,这双脚不像是自己的。许是最近劳累,有些眼花。她并未在意,只是抬手叩门。
片刻,有老翁开门,说:“公子快进,我家老爷已等待多时。”
苏洛更是疑惑,但初来咋到,不便张扬,只好跟了他,往前走。
路的左边是一花园,本有一白衣女子于花丛中荡秋千,远远地看见了苏洛,跳下来,匆匆往回走,葱郁的青梅花枝挂掉了她头上的金钗,来不及捡,就顺势躲在了青梅树后,装作嗅花的样子偷偷瞅着苏洛。
正是:“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苏洛见这小女儿的羞怯情态,不觉失笑。的确是景美人美,可堪一观,但心底深处却一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你并不喜欢她。
这家的主妇两人这时已出来迎接,见苏洛瞅着花园愣神,就也往那边看了看,说:“那是我家小女,名叫青梅。”
苏洛有些尴尬,附和说:“倒是人名相符,很是恰当。”
是男子的声音。有震惊的神色爬上他的脸庞,又被她强制压下了。
他们一起走进屋内,来奉茶的正是青梅。只是她一直低着头,苏洛不得一睹芳容。
终于她走到了苏洛旁边,放下托盘,把最后一杯茶水放在桌边。她低头的那一瞬间苏洛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是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苏洛再也不能强装镇定,她太激动,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杯子里的水和茶叶顺势流了出来,杯盖在桌上旋转几圈之后,终于落了下去,发出清脆的音响。
而他只是愣愣地站着,不着一语。
青梅蹲下来捡碎片的时候,苏洛终于清醒过来,蹲下来与她一起捡。
到了最后一片,他们一同去捡,手撞到了一起,苏洛尴尬,收回手,眼看着那片锋利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指。
苏洛扶她起来,说:“我知道一种草药可止血,你等着,我去你们花园看看。”
说完苏洛已朝着花园飞奔而去。
花园虽小,但花品繁多,草类亦多,苏洛只得低了头,细细寻找。
草药还没找到,他却率先看到了落在草丛中的金钗,他捡起来,想着一会儿还给青梅。
几经寻找,他终于发现了那小小的、嫩绿的草药,低调地、默不作声地长在墙角。
他迅速地拔了几根,匆匆往回走。
此时已艳阳高照,正午的阳光正热烈地关照着他,使得他的鬓角生出几滴汗水。浓郁的饭香从侧面的厨房飘出来,他的肚子开始热烈地回应。
走回正厅,夫人不在了,老爷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手里还端着茶杯。大致是正午的阳光勾起了他的倦意,他的头开始一栽一栽的,手也慢慢松开了。眼看茶杯就要落下来,造成另一幕惨剧,苏洛快步走上前,把茶杯接了下来,放在桌角。却没留意另一只手里的书卷,书卷终于在他栽下一个跟头时,不负所望地掉落下来,落在木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爷醒了,盯着苏洛看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他是今天的客人,说:“饭快好了,留下吃饭。”
苏洛却一心关心着青梅的划伤,问:“小姐的划伤可好了?”
老爷说:“她进了自己房间,一直没有出来,你去看看。”
苏洛于是朝着临近花园的那间房子走去,敲门,不应,欲回头问,见老爷又拿着书卷昏昏欲睡了。
他只好自己推门进去,小姐正坐在镜前梳妆,见他来,却不应,仍旧如故。苏洛进退两难,想了想,从怀里拿出金钗,走上前去,插在她刚刚挽起的发髻上。
苏洛抬头去看镜里,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一头青丝,挽成发髻,以青色发带束之,发髻上另插着青玉发簪,面容清朗,超尘脱俗。他又低头去看,仍旧一身红衣,并未改变。
青梅却以为他在看她,转过头,问:“好看吗?”
苏洛只得应和,说,好看。
夫人这时来喊吃饭,苏洛却突然想起此来的目的,慌忙说:“我采来草药了,小姐你的手怎么样了?”
青梅没有说话,举起手给他看,伤口虽深,但时间太久,已然结痂了。
苏洛有些讪讪的,青梅却抓过他手里的草药,丢在桌上早已备好的捣药罐里,说,还需要包扎。
苏洛于是去锤草药,锤好了,并无工具将其拿出,略想了想,抽掉头上的发簪,将药挑出,替青梅上好药,扯了衣角的布料替她包扎,鲜红的布料有些扎眼,仿佛真的有血涌出。
他们并肩走出来,一红一白,才子佳人,很是和睦,把桌前的老爷夫人看得是一脸笑意。
夫人走上前,拉着他们入座,饭菜的香气近在咫尺。
苏洛早已饿了,低头吃饭,全然不见他们三人看着他时的笑意。
吃罢饭,夫人起身收拾碗筷,老爷与苏洛叙着他全然不知的旧事,苏洛虽不知,却不得不尽量附和。好在老爷虽说旧事,却不甚在意苏洛的反应,不致露馅。老爷说着说着,却话锋一转,问苏洛:“公子觉得小女如何?”
苏洛愣了,出于礼貌,说:“很好。”
心底的那个声音又开始反抗了,不停地说,很好是很好,只是我本无意。苏洛反复压制,才没脱口而出。
夫人这时走了过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接着说:“既然你们两厢情愿,不如我们择了日子,定下婚事?”
苏洛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坐回原处,沉默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夫人见他样子,以为是惊喜无言,点头说道:“这月十八是个吉日,不妨就定十八。”
老爷接着说道:“公子浪迹天涯,居无定处,若不嫌弃,且请住下,以备婚事。”
苏洛木偶般,不知如何应对,只是任由他们说着婚事详情,任由他们安排晚饭,安排住处。
晚间,苏洛躺在床上,终于得了半分清静。她压制着自己纷乱的思绪,让自己镇静下来,思考一下对策。
很显然,自己是青梅心仪的男子,而青梅,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原来的自己。原来的自己总是思而不得,现在有一个机会,自己做了男子,可以让原来的自己遂了心愿,何乐而不为?
不,我不愿意。她心底的那男子的声音喊道。
苏洛其实知道,这男子虽欣赏青梅,却并无半分爱意,如此违逆他心意,不知可否?
想了半天,无果。这时门响,青梅推门进来,苏洛不想见她,装睡。
青梅到他床前,似有话说,看他睡了,摇摇头,又悄悄离开。
苏洛睁眼,看着青梅离开的背影,那落寞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背影,突然有些怜惜。
自己怜惜自己,也实在是一种少有的心境。
他不该如此欺骗青梅。虽痛苦但清醒地活着,实在比糊里糊涂地度过一生要重要些。
想通了,她坐起来,套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打开窗子,跳出去,又把窗子合上。
穿过花园,到了门口,她才发现门已上锁,守门的老翁抱着拐杖,坐在门边打盹。
她只得退回花园,沿着墙走,走了几步,发现前面有一歪脖子树,正在墙边。
于是她翻身上树,借着树的高度,攀上了墙沿。墙的另一边却空无一物,她只得以手抓着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跳,仍旧摔了个人仰马翻。
虽疼,她却不好作声。休息片刻,沿着原路返回。
奇怪的是,来时短短的路程,她走了半天,却仍未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