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狸被风挟裹进门以后,形态骤变,为一大雁,腾空而飞。
飞着飞着,有另一雁,从远处来,与其相随,左右相伴,不离不弃。苏狸回头看它,觉得亲切,一路飞行,便也不觉得孤单了。
山上有一汪湖水,苏狸俯冲下来,落在湖边,啄些水草和鱼虾吃。另一雁却未尾随下来,而是在湖边盘旋,替他守卫。
突然那雁翻飞惊鸣,示有人来。苏狸迅速飞起,与其离去。
只是他却无意间回了头,望见那朝着湖边匆匆赶来的,是一少年猎人。猎人身着棕红兽皮,斜挎着弓箭,在湖边立了足,以手捧水,大口喝着。
只这一眼,苏狸记住了他,记住了这个看起来既残忍又真切的少年猎人。
以后的时光,他在山间盘旋时,时常见到那个猎人。猎人猎到了山兔,就生了火,烤兔肉吃;猎人猎到了白鸽,就生了火,烤鸽子吃;有时他会猎到一只火红的狐狸,便用它的皮毛做了箭袋,替换掉旧的,挂在腰间;有时他什么也没猎到,就脱了衣服,钻进水里,抓几条鱼上来吃。
苏狸羡慕他的生活,常常在飞越山河的时候想,我要是能作为一个人而活着多好,这样我就可以站在他的身侧,为他捡拾猎物,为他烧饭缝衣,为他递箭擦汗。
想到这里时苏狸有些惊讶,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热衷这些精细的,原本属于女子的活计。
他甩甩脑袋,伸直了,朝着一个山涧俯冲下去,耳侧的风呼呼作响,眼前的景物迅速换移,快要触底时,他猛振翅膀,重又飞了上去,落在悬崖边上。
另一只雁这时也落了下来,替他梳理着飞得凌乱的羽毛。
即使这个游戏让他快乐,可当他平静下来的时候,脑中仍会浮现出猎人的影子。
一日深夜,趁另一雁睡着了,他悄悄飞出去,沿着湖水盘旋。突然,他注意到树林里,有明亮的火光,于是调转方向,朝着火光飞去。烈烈燃烧的篝火旁,是坐着打盹的猎人,他忙碌了一天,如今困了,少了一些戾气,多了几分柔和。
许是这火光太过温暖,许是那猎人的眉眼太过柔和,苏狸就这么落在了树上,痴痴地看着。
直到晨光微启,直到那热烈的火光渐渐败了,他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里慌张地欲振翅起飞,但蹲了一夜,腿脚麻了,第一次试飞失败,这时猎人已睡眼惺忪地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只是装睡。
苏狸再次试飞,终于飞了起来,只是他没注意到,猎人这时已起了身,伸手拉弓。
苏狸终于注意到了身后空气的异动,迅速地躲,还是被箭擦着了翅膀,火辣辣地疼。他不敢懈怠,用尽了全力,朝着悬崖处飞去。
猎人又射了一箭,扑了空,见他飞远,便也不再计较,坐下闭了眼,回味着昨夜未完的梦。
苏狸飞到崖边,终于支撑不住,跌落下来。
另一雁见他这样,赶紧飞了过来,围着他着急地转圈圈,想了想,从身上啄下几根羽毛,扑在他的伤口上。其实未必管用。
那雁守了他一会儿,见他仍旧活着,并无大碍,于是衔了几片枯叶,替他挡了,自己飞去湖边替他捉虾吃。
苏狸在同伴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又变得生龙活虎了。
此时已是深秋,北方的湖面渐渐结起了薄冰,树叶皆落,铺了一地棕黄。他们双双在树林上空飞翔,想在南飞前最后看一眼这里的景色。
他们内心充满了留恋,以及由留恋而生的伤感,这伤感使得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丛林的地面上,徐徐站起一人,站起后匆匆躲在了树后。
那人手执弓箭,棕黄衣衫,大致是新猎的虎皮。
他开了弓,那箭顺着风,朝着他们匆匆而去。
苏狸就是这时中了箭的,胸前的疼痛迅速冲淡了他的伤感,他扑楞了几下翅膀,发觉这柔软的双翅再也带不动他沉重的身躯,就闭了眼,任由身体坠落下去,这让他想起之前的那些俯冲,都不及这次来得刺激。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变回了原形,是一只狸猫的样子。
他蹲在树上,看猎人跑到不远处,拾起了那只大雁,说:“是只母雁。”
顿了顿,又说:“这只大雁我见过的,上次只射伤了它的翅膀,让它跑了。”
天上的另一只雁,盘旋了几圈,终于确定了地上这只雁的死亡,它伸直了头,朝着地面俯冲下去,苏狸等着它在触地的那一刻盘旋而上,这是他身而为雁时最喜欢的游戏。
却没有。
那只雁在苏狸再次睁眼时已摊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苏狸突然有些难过,想自己身为雁时甚是糊涂,一心仰望着远方的少年,却忘了身侧时时陪伴的同伴。
那少年猎人走上前去,捡起另一只雁,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树林深处,隐现一位少女,身着白衣。猎人把手中的猎物举过头顶,双双献给少女。
奇怪,之前只见少年一人,日日在树林中游荡捕猎,为何大雁一死,就多出了这个白衣少女?
正疑惑时,远方少年少女已然不见,树林也迅速消散。苏狸蹲着的树也随即不见,他就这么从一树高的空中,跌落下来,摔了一跤。
风起,不远处的朱门再现。他就被风挟裹着,蹦着跳着,朝着朱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