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跑,路像是无尽的,连起伏的坡度都是一样的。台球室已经看不见了,四周全是拆迁出来的平地。
我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从跑变成快走,再变成慢走。尖锐的喇叭声还在不厌其烦地响着,一遍比一遍急切。嗓子干得冒烟,感觉自己倒下去,就是一条炙烤咸鱼。
喇叭声很明显越来越近了,我的心砰砰直跳,这难受的感觉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我挣扎着想让自己从梦境中抽离出来,但大脑却执意要继续留在梦里。
“这是做梦…………做梦……”
“还有多远……”
“这是做梦…………做梦……”
“还有多远……”
我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反复游荡,直到再一次彻底地回到梦中。
喇叭声戛然而止,马路两旁开始有了稀稀拉拉几棵快要枯死的树。一只硕大的喜鹊飞过,我以前在北方看过这种体型的喜鹊,大得跟只小鸡似的。附近也许有片树林,说不定住着人。我朝喜鹊飞过去的方向看,远远的有一个小土坡。
反正周围什么也没有,不如过去看一看。那鸟就像通人性一样,看我朝她的方向走去,立刻落到了地上,踢踏着两只细细的腿,来回踱步,像一个等我汇报工作的上司。我每向前走两步,她就飞一段,以示不愿意与我同行。
那小土坡,走近了看,就是个大土堆,是新挖的土堆成的,看起来像一包巨大的土坟。喜鹊已经飞走了,周围还是什么也没有。土堆上连棵草都没长,就是干瘪瘪的泥巴。
我站着的地方,看不见土堆的另一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的脚步是最响亮的声音了,脚下的小碎土嘎吱嘎吱响,膈得脚生疼。
土堆果然是个坟,坟前竖着一个崭新的石碑,但上面什么字也没有。我四下里望了望,什么人也没有。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墓碑,那碑摸起来黏黏的,像是裹着一层大理石纹路的胶水一样。手上粘着的全是咖啡色的胶质,闻起来有一股尿骚味。
什么鬼玩意,我决定返回那条笔直的路上,继续北走。没走多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坟堆。
远远的,似乎有人朝那没字的墓碑走去,见我一回头就躲起来了。
我既害怕又很想喊两嗓子,终于还是喊了出来:“有人吗?谁在那儿?”
我的声音迅速被空旷吞没,像蚊子叫一样细声细气。太空了,空得我心慌,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土坟没有了,一个乌黑的棺材放在地上。棺材头高高的翘起,四周洒满了黄色的纸钱。风一吹,那黄色纸钱铺天盖地地向我吹来。
最先落到我身上的那一张,右下角用红色的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
“张小岩收。”
我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远处传来我的叫声,“小岩!小岩!小岩!”那个我一遍又一遍叫着小岩的名字,撕心裂肺。
我既害怕又愤怒,恨不得骂天骂地,我的小岩才没有死,煞笔。
我狂怒着冲到了大路上,一切又风平浪静了。刚才的土堆已经看不见了,路两旁全是绿幽幽的果林,水沟里的污水平静的流淌着。前面,是个小山坡,已经能望见新蕾小学的大门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终于走对地方了。
天色却突然暗下来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快速移动着,风从小山坡上直奔过来,吹起了一路的浮尘。雨点零零星星地洒下来了,周围也没个可躲雨的地方,我撒腿狂奔。
不远处,水沟旁有人正在费力捞着什么。我走进一看,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正费力地剪水沟里一个面朝下的死尸的头发。
那是一个女人的尸体,头顶上全是血,身上还穿着墨绿的齐膝连衣裙。那个可怕的女人把尸体的头发一缕一缕拎起,剪断,再整整齐齐地放在旁边的田埂上。那双怪异的红色布鞋在暗沉的天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
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她还是看见我了,她一边剪头发,一边咧开嘴笑了,一排整齐的牙齿焦黄,看着让人作呕:
“肖生,你来看她了吗?”
我不敢说话,她要是起身走到路上,我应该会吓尿。我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肖生,我是谁?是不是和小岩一样。”
想起刚才黄纸钱上的字,一定是她搞得鬼。这肯定是个恶鬼,恶鬼!!
果然,她缓缓站起身来,拿着剪好的一把头发,笑眯眯地朝我走来:
“肖生给你,总有一天你用得到的。”
眼看那只手已经伸到了我的面前,那乌黑的头发还有凝住的血块,一些未干的血还不断的往下滴,洒了一地。
她把手又伸得近了些:
“给你!”
那恐怖的声音,让我吓破了胆。我猛地一睁眼,发现躺在床上的自己,浑身被汗湿透了。
我不顾腰上的伤,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窗外,天边已经有点鱼肚皮白了,想到刚才梦里小岩死了,我在黑夜中坐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可以死一千遍,小岩都不能有半点事情。
小岩,我说好保护你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脑袋里什么都记不起了,但一股巨大的悲伤向我袭来,就像小岩真的死了一样。
小岩,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可以骂我打我杀我啊,但你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我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呼喊张小岩,期待奇迹出现,她能感应到我的痛苦和想念,跟我发消息,但手机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爱了七年的女孩子,彻底从我生活中消失了,连同我对她的记忆。小岩像一个被我毫无实质的思念填充起的玩偶,在我窝囊的生活中,摇摇晃晃,任我推推攘攘。
没有烟,我只能干坐着,直到天大亮。
护士一推门,看到坐在床上,眼睛通红的我吓得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