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和沈怀瑜开诚布公长谈至于凌晨。赵子玉躺在床上将自己不到二十年的人生经历梳理了一遍，对于自己要做什么有了大致想法。虽则对于未来心中仍然没有底，但是眼下有三样事他必须要做，其中第一条便是要好好考虑到底要不要正式追求雪花这个女子。他又踱去雪花家附近了。瞧见西坡上的树叶差不多都变黄了。不过才过了几天呀！雪花娘端着一盆水从门里走出来泼在门前的水沟子里，笑着和赵子玉打了声招呼走进院子里去了。
“哎，刘大婶。”
雪花娘旋身走出来，“什么事，小孟？”
“雪花在么？”
“在啊，你找她？”
“嗯嗯。”
“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她。雪花，小孟找你——”
雪花拍着手从东边小屋里走出来，瞧见赵子玉眉头皱了一下。
“你们说啊，我先进去了。”雪花，好好和人家说话。”
“知道了，娘。”
“孟大哥找我什么事？”
赵子玉：“能一起走走么？”
雪花心道：要是被村里的妇女们看见她和他一起走又该想歪了，遂道：“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赵子玉：“就一会儿，就在你家附近。”脸上带着一副小猫小狗向主人撒娇的模样，看得雪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心里不情愿，到底没有拒绝。
两人便沿着雪花家院西的小道往坡上走。狭窄的山路上铺满落叶，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赵子玉搓着手、雪花也搓着手，一个因为害羞而紧张，一个因为尴尬而不自在。一阵山风经过摇动秋日的树冠，黄的红的叶子扑簌簌落下，将树下两人落了一头一脸。一片火红的叶子打着旋悠悠地落在少女乌黑的发顶，赵子玉不禁伸手去拈。雪花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红着脸警惕地瞪着赵子玉。
赵子玉：“别怕别怕，你头上落了一片叶子，我只是想拿下来。”
雪花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吧，你叫我出来什么事儿？”
赵子玉停下脚步，目光都集中在雪花身上。他身形高大，看她便是居高临下的俯视。雪花只好扬起脖颈才能与之对视。而她很不喜欢这一点。
“你想说你喜欢我么？”
赵子玉张了张嘴，继而下定决心：“是。既然你都猜到了，我就跟你实话实说。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那时候在笑，你不知道你那一笑让我的心跳得多剧烈。我喜欢你，所以后来总是变着花样接近你、和你说话、想引起你的注意。”
雪花：“可是我……”
赵子玉急忙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沈大哥。”他瞧见她脸上现出红晕来，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语气也不由深沉了一些，“但是天下间有多少夫妻一开始就互相喜欢的？更多的是盲婚哑嫁、日久生情。之前我对你只有喜欢，但是最近我想清楚了，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而不顾其他。喜欢不是凭感觉胡来，喜欢要负责的。我以前……
赵子玉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和盘托出：“我以前是一个浪荡公子，见一个喜欢一个，从不将女孩子放在在心上。可是现在不是了，现在真的不是了，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对你的喜欢是那样强烈，晚上躺在床上回想起你的笑，我就不由自主笑出声来；一想到你不理我，我心里就很难过；方彩云出嫁那天，我听说你家里来了三个说亲的媒人，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心都揪到一起去了。那天晚上，我想道你马上要定亲了，一想到你以后就属于别人了，我，我……”
雪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们都没说几次话，你这样喜欢我？”
赵子玉：“我以前也不知道。昨晚我想了一夜才敢确定。”赵子玉瞧见雪花低了头默默往前走，心里一惊，连忙又道：“我爹对我娘也是一见钟情。直到现在我爹对我娘的感情也没有变。”
雪花：“你家人还在？”
赵子玉忽而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道：“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雪花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不问你。可是，孟大哥，我真的对你没那种感觉。你长得这样好、人也活泼，脾气还好，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的。”
赵子玉：“在我心里，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
雪花：“孟大哥，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爱耍小性子，胆子还小，村里的女孩子大部分都不喜欢我和玩。”
赵子玉：“没关系，我娘也有脾气，可是我爹照样宠她爱她。”
雪花：“孟大哥，你让我怎么说好呢？”
赵子玉：“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让你过得幸福，你认真考虑下好么？好么，雪花？”赵子玉的声音里带上了祈求的意味。
雪花心软下来，只得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赵子玉顿时喜上眉梢：“你慢慢想，千万莫轻易下决定，毕竟是关乎一辈子幸福的大事。”
雪花：“我知道了。我娘还在做豆腐呢，我得回去帮忙了。”
在心里积压了一夜的话终于倾吐而出，赵子玉心里轻松而又愉悦，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些许得意。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尽心争取过一样，现在他就要把追求雪花当成人生之中第一次重要的争取。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心中所想。
这夜，雪花提出和母亲一起睡，刘贵生便去儿子以前的房间了。母女两个睡在一头，雪花像小时候那样把脸靠在自家娘的怀里，说了白天赵子玉找自己的事，好不容易将他那些话大致复述完，脸上羞得火隆隆的，只好将头更紧地埋到娘的怀中。
“小孟这家伙，真是长了一把好嘴头啊！”
“娘~”
“好了，娘不笑。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对孟大哥没那种感觉。一点也没有。”
“你是喜欢白家那小沈吧？”
“您怎么知道？”
“我的女儿我能不知道么？可是，闺女啊，小沈不是你的良配啊。”
“为什么？”
“白家毕竟还有娟娟呢。”
“可我看娟娟就是把设定那个当成哥哥啊。”
“那是她还没开窍。”
雪花不服道：“难道因为沈大哥在白家，所以他就是娟娟的么？”
“也不是这样说的。万事都讲求个机缘。娟娟的机缘比你的好。”
“那我就自认倒霉么？”
“什么话？世上这么多男子呢，不是小沈还有别人，怎么就叫倒霉了呢？小沈没来的时候咱不也过得好好的？”
“可是，娘……”
“说小孟呢，怎么说到小沈身上了。”
“我不喜欢孟大哥。”
“娘问你，如果不是小沈，只有秋铭、阿牛他们，你觉得小孟怎么样？”
雪花想了想，道：“太油嘴滑舌了。”
雪花娘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不定人家那是专门为了让你注意才这样的呢。”
“反正我我不喜欢话太多的。感觉太随便。”
“除了话多呢？”
“脸也太白了吧，比我还白呢，跟个女子似的。”
“还有呢？”
“嗯……他以前，孟大哥说他以前是一个浪荡公子哥，见一个喜欢一个。”
雪花娘“哧”了一声，“这倒是不太好。不过他能对你坦白，总算没有欺骗你。小姑娘，你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喜欢小孟吧。”
雪花：“这么说好啦，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和秋铭他们一样。”
“不管最后是哪个小伙子那么幸运娶了我闺女，娘没有别的意见好说，只有一条，将来能让你过得舒心就好。雪花，娘跟你说啊，你可万万莫被外表蒙住眼，有些人长得好看不一定适合过日子。就比如我，我年轻那会儿可也是咱们村的一枝花呢！……”
第二日，雪花吃过早饭便来到白家。娟娟还以为她找自己玩呢，没想到她却点名要见“孟大哥”，还问沈大哥在不在。
“都在，都在，我去叫。”
那时候赵子玉刚躺回床上打算睡个回笼觉，一听见娟娟说雪花要见自己，立刻从床上滚下来，心怀忐忑地走到雪花面前。白老爷子正坐在堂屋门口吸水烟袋，袅袅升腾的白色烟雾里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站在一处。
“你昨日里问我的问题，我已近想好了。”
“要不我们出去说。”
“不用，就在这儿说。”
完了，赵子玉心想。
“昨晚上我想了一宿，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不好太仓促。我对你还是没感觉，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我自己。所以，我暂时不会答应你什么。”
说完脸上升起一片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转向沈怀瑜，问道：“沈大哥，不瞒你说，我喜欢你。”
娟娟总早知道雪花喜欢沈怀瑜，还想着撮合撮合他二人。但是还是被雪花的直白惊到了，不由呆了片刻。
雪花：“我只问你一件事。”
沈怀瑜：“请说。”声音礼貌而疏离，脸上仍是淡淡的，没有半分改变，雪花的心忽地痛了一下。
雪花：“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我不要听敷衍的话，你只管说真话。”
沈怀瑜：“没有。”
娟娟悄悄扯了扯沈怀瑜衣角：“沈大哥，以后的事怎么说得准？”
赵子玉已经咬牙切齿、攥紧双拳了。
雪花苦笑了一下，说了声“我知道了”，转身跑出了白家大门。
“小孟愣着干啥，还不快追？”白老爷子悠悠道。
赵子玉神色复杂地看了沈怀瑜一眼，抬脚追了上去。
“你别跟着我！”雪花一边往东坡上走一边嘤嘤地哭。
“你别哭啊，他沈怀瑜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有我呢！”
“我不喜欢你。”
“没事，不喜欢也没事。”
雪花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湖边，雪花在湖边蹲下，看着水里的倒影，一面抚摸着自己的脸一面抽泣道：“我有哪点不好呢，沈大哥为什么那样绝情？”
赵子玉悄悄挪到她旁边，也伸着脖子看水里少女的倒影，柔声道：“你很好的，是他不知好歹。”
一片叶子落下来，在水面上点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几条小鱼翻着银色的光在叶子下面的水里闪，缓缓游上来，小小的嘴贴在水面上不断张合，叶子被几条小鱼吹得动起来，像一条极小的船航行在蓝天白云之中。一只水上漂四只长脚紧紧地趴着水面擦着叶子划过去，叶子便在水中悠悠转了几圈，转到活水之中，速度顿时快了许多，流畅地浮动着远去了。所有事物都在以这样那样的方式紧密地关联着、相互影响着啊！雪花心有所感，但是又说不出那种大道理。心里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哀，当然，她觉得是伤心，因为她不懂悲哀为何物。雪花吸了吸鼻子，哭声渐渐止住了：
“我以前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以为人家会喜欢我。沈大哥是从大地方来的，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呢？我在他眼中又算什么。”
赵子玉：“我也看过很多好看的女孩子的，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比她们都好啊。”
雪花飞快瞥了赵子玉一眼：“这种话还不知道哄过多少女孩子。”
赵子玉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以前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算了，就像我娘说的‘万事都讲个机缘’，我和沈大哥注定没有缘分吧。”
“对对对，你能这么想太好了。”
雪花剜了他一眼，“我与孟大哥大概也没有缘分吧。”
赵子玉：“别啊，你看，你不讨厌我，而我喜欢你，往后的事哪能说得准。”
雪花：“我要回去了，别跟着我，我说真的。”
赵子玉眼睁睁地看着雪花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到底还是欢喜的，捡起一块石头远远地掷进水里……
花圆月：“雪花那家伙倒教我刮目相看啊。”
花圆月说那天看见赵子玉和追着雪花上了东坡，心里很好奇，便悄悄问娟娟他二人发生了何事。娟娟将那日在她家院子里的事大致说了，便引出花圆月上面那句感叹来。
娟娟：“是啊，我也没想到雪花这么有勇气。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一起玩，小江哥哥抓个癞蛤蟆能把她吓得哭上一整天。”
花圆月点点头：“从前是我看走眼了，以为她又娇气又矫情。在这一点上我不如她！”
娟娟：“好了，不说这话了。你最近老是往我这送这送那的，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了？”
花圆月将娟娟扯出家门，一直走到竹林里，小声道：“我跟你说，月照村有女孩子看上小江了。”
娟娟：“我怎么没听说？”
花圆月嗤了一声：“你？自从你家那沈大哥来了，你还有心思出来？”
娟娟：“花圆月！你怎么又那我开玩笑。”
花圆月：“好了，不笑你。这事只有我娘、江婶、我、小江还有郭大叔知道。不，兴许我娘他们都没发现。我跟你说，前几天我和我娘不是和江婶还有小江一起坐着郭大叔的车进城么？我们在布庄扯布的时候遇到那姑娘了。你是没看到啊，那姑娘那双眼睛都快黏在小江身上了了。后来我们在城门口等车，她和她娘也在那里等，这就跟小江说上话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娟娟：“怎么了？”
花圆月冷笑三声：“竟然还厚脸皮地坐郭大叔的车我和们一起走，说什么正好顺路，欺负我不知道月照村在哪似的，我大姐就嫁在月照村好不好！”
娟娟捂着嘴笑起来。花圆月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娟娟：“我笑你遇到对手了。”
花圆月：“笑话？我会把她当对手？小江是我的，跑也跑不了。”说着又哼哼冷笑几声，目光难测地看着娟娟。
娟娟：“花圆月，你要做什么？”
花圆月：“你和沈大哥明天有事么？？”
娟娟：“我没什么事。沈大哥一直忙着写东西，明天不定有没有时间。”
花圆月：“那你帮我问问？”
娟娟：“你到底啥事儿啊？”
花圆月：“我娘让我去我姐姐家送些东西。郭大叔不是说城里贴出告示在通缉江洋大盗么，我一个人不敢去。”
娟娟：“江婶不和你一起？”
花圆月：“我娘心大，说没什么呢。她呀，就是把我当男孩儿看。”
娟娟：“行，那我问问。”
沈怀瑜听罢，眉毛不由微微一挑，将目光转向花圆月：“可以。”瞧见花圆月脸上神态顿时松弛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