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三人拖着板车离开了东市。先去附近粮油铺子,白老爷子和沈怀瑜在门口等着,娟娟进去买了白面、菜油并做菜用的一些佐料。然后再去杂货铺子买了针、线、绣花的花样子和丝线,娟娟又悄悄花了五文钱给白老爷子买了一根新的水烟袋。这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三人寻了路边一处空旷地方,将板车停在那,娟娟将草毡子拿出来铺在地上,三人坐在草毡子上,娟娟拿出饭团子分了,一面看着街景一面吃起来。
从早饭吃完到现在,沈怀瑜早就饿了,啃着饭团子只觉得比那山珍海味还要香甜。他瞧着街上好些人都往他们这边看,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模样,不觉心生窘迫,他将身子微微侧了侧,仿佛这样别人就瞧不见他了。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娟娟道:“沈大哥怎么不吃啊?”
沈怀瑜:“有些饱了。”
娟娟:“你才吃了两个饭团呢!”
沈怀瑜:“没事,你吃吧。兴许是早上吃太多了。”
娟娟点了点头,继续吃自己的了。
三人吃完饭又坐着歇了一会儿,然后去布庄扯布。沈怀瑜远远地又望见那座花楼了,小声道:“有没有其他路可走?”
娟娟:“有是有,不过那布庄子就在花楼隔壁,如果绕路要好多时间了。沈大哥,你带好斗篷,不理她们就好了。”
沈怀瑜只得压低斗笠,弓了身子拉着板车赶快走,以免引起那些女子的注意。
却没想到,那些女子自从早上见了他一面之后便念念不忘,紧守在栏杆边一定要等到他返程为止,各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已经等了好久了。
那边沈怀瑜虽然将自个儿压在斗篷底下了,可是身边一老一少也很扎眼,再加上还拖着一辆板车,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所以他刚压低帽檐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了前面女子那热烈的招呼声,沈怀瑜听得头皮发麻,又加快了步子。这会儿是饭点,人都吃饭去了,街上没有多少人,沈怀瑜拖着车走得跟要飞起来似的,店铺里的人都伸出头来瞧。沈怀瑜经过过楼地下的时候,斗笠上“啪啦”“啪啦”地也不知被砸了多少下,眼前荷包、香囊、手帕、头花到处乱飞,吓得他又加快步子,一溜烟似的过去了。楼上那些女子群情激昂,调笑之声经久不息。娟娟没见过这种场面,又怕羞又觉得好笑,弓着背、捂着嘴憋了好大一股笑意从那花楼下走过去。
走了好久,不见沈怀瑜踪影,遂跟白老爷子道:
“沈大哥跑得比兔子开还快呐!”
白老爷子斥道:“不许胡说。你不是要扯布么?”
娟娟于是和白老爷子进去布庄扯布。刚买完了要出来,见门口堵着一个紫衣服的年轻女子,满头插着珠花,眉毛画的又细又长,嘴唇的颜色跟桃花花瓣似的鲜嫩鲜嫩的,身上的香气也很好闻。那女子一面扇着扇子一面笑眯眯道:
“敢问二位与跟刚才那个拉板车的郎君是何关系?”
白老爷子走上前,将孙女遮在身后,道:“不认识。”
紫衣女子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扇子也停住不动了,道:
“不可能。不认识能一起来、一起走?”
白老爷子:“你这女子,我们不认识你,你做什么闯过来拦我们的路。”
紫衣女子顿时面上生出愧色来:
“这位老人家莫生气,小女子就是问问,有得罪的地方您见谅了。”
白老爷子“哼”地一声:“让开。”
那紫衣女子讪讪地退到门边,眼见着一老一小两人远去了。
这时那店家斥责那女子道:“春柳啊春柳,你这丫头做什么孽,瞧把人家吓得!”
紫衣女子向那店家飞来了个白眼,道:“我又没吓你!”说着,哼地一声,扭着腰肢款款走去了。
店家摇摇头叹口气道:“这女子,今日怎么跟赵家那二世祖一样浑。”
品珍楼甲等包厢里,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儿正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蹄髈往嘴里送,忽地打了一个喷嚏,好好一块蹄髈掉到衣服上,将公子月白色的袍子沾了好大一块油渍,公子顿时怒道:
“哪个没长眼的敢在这时候念叨小爷?还不快过来帮小爷擦着!”
旁边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厮当即神色紧张地走上前来,用自己的衣袖在公子那油渍上擦。刚擦了两下,被那公子一把推开。公子起身,一脚将凳子踢翻在地,
“真是败坏老子的心情,不吃了,去春风楼!”
出了包厢、下了楼,径直往门外走。店小二跟了几步,口中刚说了“公子,钱……”被那清秀小厮狠狠地瞪了一眼,“记账!”
店小二求助地望了望柜台里的胖掌柜,见那胖掌柜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小厮得意地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走出店门,一溜小跑去追自家公子去了。
胖掌柜摇了摇头:“真是个二世祖哎!”
娟娟和白老爷子出了布庄一直走,一直走到城门口,看见沈怀瑜倚着板车站在城墙根,也在像他们这边张望。顿时喜出望外,一溜小跑着往他那边去。沈怀瑜心中却满是愧疚。他自己为了躲避那些女子先跑了,将个老人和少女丢下了,且那少女怀里还身上还带着许多钱,万一被歹人盯上了可如何是好。他这样想,拖着板车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想起那些女子疯狂的样子,顿时又退回到城墙根上,如此几番,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再回去,一个人在那儿煎熬地等着。中间又碰见村里干大车的郭阿明,问他在那儿做什么。他口中答着“等娟娟和老爷子”,心里羞愧得要死。这会子见到娟娟和白老爷子了,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也更加自责。
娟娟迎上去,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一层一层展开了,露出了三个白生生的大馒头。她将馒头递上去,道:
“刚和爷爷经过馒头店正好看到馒头出锅了,就买了三个。你晌午吃太少了,回去还要走这许多路。”
沈怀瑜知道馒头在南方是一样稀罕的吃食,道:
“我不饿,你和爷爷吃罢。”
白老爷子:“小沈,你再推下去,咱回去该半夜啦!”
沈怀瑜接到手中,拿出两个塞给娟娟和白老爷子,白老爷子将手中馒头掰成两半,给了娟娟一半,将娟娟手中那个拿去拍到沈怀瑜手上:
“必须吃完这两个。”
在以前,馒头这种吃食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因为京中有的是各色糕点、种种美食。现在他们三人却为了将这“好吃的”让给对方而拉锯。转变,境遇上的、心境上的,为何会来得如此之快?他有些迷茫了,静静地退回到板车前,大口大口地撕咬着馒头,联想起自己抛下白家老小,只觉口舌干涩几乎无法运转了。
待沈怀瑜吃饭了,三人一起出了城。沈怀瑜让白老爷子车上做,老爷子坚持要走。走了一程,又走一程,山路逐渐崎岖起来,老爷子才上了车,在车上叹了一口气,道:
“小沈,让你吃累了。”
沈怀瑜:“爷爷,我——”
白老爷子在他肩上拍了拍:“什么都不必说了,日子还长,好好过。”
太阳渐渐沉到西边了。彩云点缀在夕阳旁边。山鸟三五成群地掠过天空落进丛林。毛色灰黄的野兔跳过山涧钻进茂密的草丛里了。白家三人行走在寂静而悠长的山路上,那是白老爷子和少女娟娟归家的路,也是沈怀瑜的归处——虽然他自己尚无法得知大山深处那三间小茅屋是他暂时的归处还是永久的归宿。但是有什么要紧呢?
人的一生本来就无法预测。有人以为他可以掌控命运,事情一件件也的确在他鼓掌之间,所以他以为自己真成了自己命运的主宰。然而,事实证明,那不过是命运跟他开的一个玩笑。命运从来就不可掌控,因为人原本就是被动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在真正的命运主宰面前,他永远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儿;而他呢,无论如何也永远看不见命运的全貌。从来没有归宿,也从来没有无处可归。他要做的,只有继续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命运才会在他面前露出更多迹象。
当太阳完全坠落、西边最高的山峰映在一小片沉红色的余晖之中时,白家三人终于望见了村口的大槐树。这时,娟娟兴奋地跳起来叫道:
“到家了!”
白老爷子坐在落日余晖中,微眯双目哀怜地看着山坡上的小房子,白须白发被云隐山脉特有的裹着山香水汽的晚风吹得柔柔地飘摇。沈怀瑜被娟娟那一声“到家了”感染了,心中升起脉脉温情。不过来了几个月,为何会这样呢?他在心中问自己,一面疑惑不解、一面心存喜悦。
太阳一沉,天黑得就快了。不久夜幕便降临了。白老爷子忽而道:
“大槐树下好像有人。”
娟娟:“有人乘凉呢吧。”
白老爷子:“这个季节,晚上寒气重,虫子还多,乘什么凉。”
娟娟:“那就是在等人了。这两天天气好,去城里卖米的可不少呢。”
白老爷子点点头。
带他们走近了,发现那是个瘦小的女子的身影。站在石台子上伸着脖子眺望。等到了大槐树下,才看清原来那个女孩子竟然是雪花。
娟娟连忙走过去,问道:“雪花?怎么是你?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夜色里雪花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等我爹他们。”
娟娟:“他们也去城里卖谷子了?”
雪花挫着衣角点点头。
娟娟:“你不能再呆这里了,一个人太危险。今天去城里卖谷子的人太多了,刘大叔他们兴许耽搁了。你先回家。”
雪花:“今日我……有些不舒服,就自己一个人留家里了。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敢回去。”
娟娟拉起她的手,道:“那先去我家。”
雪花点了点头,被娟娟拖了手往前走,借着夜色偷偷看了看沈怀瑜。见他只管盯着前方的路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忽而有些怕,连忙收回视线。
娟娟问她吃饭没,雪花说饭做了还闷在灶坑里,她想等爹娘回来一起吃。娟娟摸黑从背篓里摸出装着饭团的荷叶包,打开递到雪花面前,雪花一面道谢一面从里面拈出一只慢慢吃起来。
娟娟调笑道:
“雪花长得好看,连吃东西都这么好看。”
逗得雪花“噗”地一声笑起来,脸上渐渐升起一团红云。
到家后,沈怀瑜简单地洗了把脸就走去杂物间了,白老爷子直接走去房间了睡了。娟娟陪着雪花坐在院子里的小梨树下,大门敞着,正好能看见出村那条路上的情形。两个以前并未有多少交情的女孩子东拉西扯地闲聊着,开头还有些不自在,渐渐地越聊话越多,居然渐渐聊出了投机的意味来。娟娟正要凑到雪花耳边悄悄给她讲城里的女孩子多大胆时,就见几个人影从走来,忙道:
“那应该是刘大叔他们了。”
雪花仔细瞧了瞧,喜道:“是的,是他们!娟娟我先走了!”
娟娟连忙道:“我胆子大,我跟你一起。”
说着随着雪花走到门口,“吱呀”一声关了大门。
沈怀瑜为了躲避雪花才匆匆回了自己房间。他合衣躺在床上,却在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娟娟说要和雪花一起出去,心里有些担心。等听到“吱呀”一声门响,他忽隆一下跳下床,走出房间,轻轻打开大门,瞧见两个女子肩并肩往大槐树那边去了。沈怀瑜站在门口瞧着两个女子和走来的几个人汇合到一处,一起朝村子里走,放下心来,走到小梨树底下坐着。过了一会儿,听到墙外一阵言笑,紧接着是娟娟的声音:
“刘大叔、刘大婶,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你今天也去城里,折腾了一天也该累坏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先回去了。”
沈怀瑜听见他们相互道别,连忙提了步子迅速走去自己房中。刚一合上门,就听到大门上接连“吱呀”、“碰”两声,紧接着是娟娟的脚步声、水声、脚步声。
他蹑手蹑脚地走回床边,翻身躺上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尾音还未消尽,娟娟在他门口问道:
“沈大哥睡了么?”
沈怀瑜立刻闭上眼睛装成一副熟睡的模样,听娟娟又问了两声,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听见女子轻轻地走进来,走到床尾的桌子那顿了顿,然后走到床前。他感到她俯身将靠里的毯子拉出来盖到他身上。然后又轻轻地走出去,合上了门。
沈怀瑜睁开眼睛往桌子上一瞧,是一套文房四宝。
如今我还要这些做什么呢?他苦笑着想道。脑中却自动生出一团模糊的思绪的云雾,令他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一下。然而那想法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抓住它们。
这日沈怀瑜吃过早饭又去端木老爷子家。昨天晚些时候他在老爷子家里车了一下午桔梗、干草、红参之类的干药材,临走时老爷子说明日要制乌丸,让沈怀瑜第二天早点过去。沈怀瑜到了端木老爷子家时,老人已坐在院中捣药了,周身散着许多种药材。
“去西里间架子上拿个石臼子,将这些猪牙皂捣成糊状。”
沈怀瑜取来一只青石臼子,将端木老爷子旁边一小堆青中泛黄的豆荚抓到石臼中,同时瞥见端木老爷子那只石臼子里是些大红色的细小块状物,看着应当是朱砂。
沈怀瑜在老爷子旁边的石墩子上坐了,开始“哐哐哐”捣起猪牙皂来。口中询问着关于药材药理的事情。
“我小时候倒是用这东西(猪牙皂)做过玩意耍。爬上刺槐树摘一捧皂荚,放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用尖头石捣碎,然后用手团成一团,再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晒成乌黑一个球,又黑又硬,拿来敲东西玩。想不到小时候最喜欢玩的玩意儿竟然也是一种草药。”
端木老爷子嘿然一笑,道:“不止这猪牙皂,路边地头寻常见的野草野花的哪有不能入药的呢?你瞧墙角那里开紫花的那一棵,那是九层塔,也有叫‘千层塔’的,可治胃胀,也可去蛇毒;还有九层塔旁边那丛匍匐在地上的,那是‘鹅不食’,晒干煎茶可治风湿;还有……”端木老爷子说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一样一样,滔滔不绝。
二人一个说得热烈、一个听得入神,忽而门外踉跄着跑来一人,口中惊呼道:“老爷子,老爷子,快跟我走一趟。”
二人一齐望过去,是方大俊。端木老爷子停了手中的活,问道:“大俊,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方大俊向沈怀瑜点了点头,直接跑去拉端木老爷子手臂:“我家里的腰上起了一溜火疮,正挨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呢,您赶紧去看看吧!”
端木老爷子一面起身一面问道:“什么样的疮?可有白头?”
方大俊连连点头:“有的,有的,疮口上都有小白头。”
端木老爷子:“洇得可快?”
方大俊又点头应道:“快。早起说是腰疼,让我看了下,只得几个小疮。我还道没事哩。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再看时腰上已缠了一片。”
端木老爷子笑道:“你家里这是害石疮了。你先家去,我拿了药这就去。”
方大俊连连道谢:“老爷子您可快些哈,我家里那个受不得疼,这会子已经痛得什么似的。”
端木老爷子:“晓得了。你快些去吧。”
方大俊又向沈怀瑜道了别,火急火燎地去了。
他身影甫一旋出木门,端木老爷子摇头笑道:“这小子,疮生在自己身上都没这么着急。”
沈怀瑜想起之前听白老爷子说那方大俊最为惧内,现在眼见着他这样焦急的模样,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感慨。
沈怀瑜问道:“石疮可是京城说的‘蛇疮’?”
端木老爷子:“正是。”
沈怀瑜皱眉道:“那老爷子您怎的还如此淡定?”
端木老爷子:“对于不懂救治之法的人来说,石疮的确十分凶险。其实呢,也不过是几副红丸一服就能好的病。”
沈怀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什么药竟这般神奇?京中曾有一位十分得宠的娘娘害了蛇疮,宫里的太医用尽了办法,这才勉强保住了娘娘性命。”
端木老爷子:“那是他们没用对药。我说的药正是你手里在捣的这种。”
沈怀瑜下意识望了望石臼里已经被捣得乌漆吗黑的猪牙皂,道:“猪牙皂?”
端木老爷子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沈怀瑜遂抱着石臼子,一面仍然捣药,一面跟端木老爷子进了西里间。见端木老爷子拉开一只小抽屉,拿出一卷裹得严实的纸包。沈怀瑜心道:又是带了毒气的药么?想着不由凝神闭气。端木老爷子笑道:“你倒是小心。这个无毒的。”
沈怀瑜脸上一红,放开呼吸。那边端木老爷子展开纸包,露出里面包着的一堆绿豆大小的黑色小丸,各个圆滑结实,大小均匀,很是好看。
端木老爷子:“有了这东西,保管大俊家里药到病除。”
沈怀瑜:“晚辈可否跟您一块去过看看?”
端木老爷子:“这有何不可?把药包好了带上。”
沈怀瑜跟着端木老爷子一路请教,不久便走去村中一家。方大俊正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焦急地向他们这边张望,一见到他二人身影,疾步上来拖了端木老爷子胳膊就往家里走。
院中一棵大梧桐树下放着的小塌上正趴着一个粗滚滚的女人,旁边围着两男两女四个孩童,其中两个一左一右立着正给那妇人扇风。他们甫一进门,四个小童立刻扭头望过来,口中齐齐叫着“端木爷爷”。小塌上的女子闻声扭过头来,一张浑圆结实的大圆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老爷子,你可算来了。”
目光落在端木老爷子旁边的沈怀瑜身上,问道:“这是白家来的那个后生?”
方大俊点头道:“是的。是白家的小沈。”
沈怀瑜遂对那夫人点了点头。那妇人急道:“大俊赶紧去倒些茶水给老爷子喝小沈兄弟喝啊。我家这男人,跟个木楞子似的,一点都不通人情。老爷子喝小沈兄弟别见怪。”
端木老爷子:“大俊家里的,都这些年老庄邻了,用不着这么客套。我看看疮口就给你开药。院子里还有好些药要整理,马上得走。”
端木老爷子走去小塌边,用下巴朝方大俊家里腰部示意了下,方大俊连忙弯腰将自家皮娘衣服下摆卷上去,露出一小节皮肤。沈怀瑜扭过脸去。端木老爷子却招呼道:
“小沈,走近些,你仔细瞧着。”
沈怀瑜红着脸道:“晚辈……”
端木老爷子:“不碍事。医者无所谓男女,只有病患。你仔细瞧瞧这疮的样子。”
沈怀瑜暗中鼓了一股劲,转过脸,走上前来,口中说了句“失礼了”,目光落在方大俊家里的腰上。只见肌肤上呈带状分布着红通通的两大片,哒哒粘湿呼呼的底子里到处是白点,仔细一瞧全是密密的小疮,有些头上沾着白色浓液与血星子的混合液,看着有些恶心。
端木老爷子指着其中一幅的尾部——正处在侧腰上,湿乎乎的一条轮廓却是没有多少小疮——道:“这里是新洇的,不出半个时辰,又生一片石疮。”
沈怀瑜:“石疮的传染性竟这样强劲!”
端木老爷子:“大俊家的生的这疮正生在劲头上。看来需要下猛药,乌丸。”
沈怀瑜立即将手里拿着的纸包递上去。端木老爷子吩咐方大俊找了一只碗来,然后将纸包层层拆了,将其中数十颗拨入方大俊端着的碗中。
端木老爷子:“这里一共三九二十七颗乌丸。一会儿先让秀娘吃十一颗,明晚饭后半个时辰再吃九颗,后天晚上同样的时间把剩下七颗吃了。三天一副药吃完了如果还不好,你再去我家唤我。头一顿药力猛,秀娘泄得会厉害些,腹中也有些痛,这些都是正常景象,一会儿你们不必害怕。”
方大俊牢牢地抱着那只碗,口中千恩万谢,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要给端木老爷子。老爷子从里面拈了一枚收进怀里,转身要走。被方大俊扯住衣袖,向他怀里塞钱,端木老爷子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严肃道:
“这是做什么!相处了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方大俊家里虽然因为身上的疮反应有些迟钝了,到底比方大俊机灵多了,眼见着端木老爷子要生气了,连忙半抬起上身,道:
“方大俊,你这蠢货,老爷子有老爷子的原则,莫强给。”
方大俊被婆娘这一骂,登时开了窍,悻悻道:
“老爷子给了咱们这么多药却只收一文钱,连个本都回不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老爷子今天中午来家里吃饭啊。一定要来啊。小沈兄弟也来。”
端木老爷子哈哈笑道:“管饭吃,这可好。不过小沈可能来不了了,白家留着饭呢。家里还有药要弄,我们先走了。”
小塌上方大俊家里的忙对边上四个男童女童道:“还不快去送送端木爷爷。”
几个小童眼睛时不时偷偷瞧着沈怀瑜,和他们爹一起,一直将端木老爷子和沈怀瑜送至路口。
沈怀瑜忍不住问道:“老爷子,您那药不止一文钱吧。”
端木老爷子:“一文、几文的有什么关系。老头子虽然不种地,吃的用的从来亏不着。东家一顿、西家一顿,顿顿都是好吃的。”
沈怀瑜:“那您总要花销啊。”
端木老爷子对沈怀瑜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道:“医者想挣钱还不容易么?老头子自有我老头子的方法,你以后就知道了。对了,咱们接着说。这石疮乌丸最开始是硝皮匠们制出来的,他们常年与牛马打交道,身上最容易染疔毒……”
这一上午听端木老爷子那里听来许多草药药理,还记住了石疮乌丸的制法,沈怀瑜只觉十分充实,也因为这份充实而生出十二分的喜悦。不知不觉间,时间飞逝,转瞬间日近中午,娟娟过来喊他二人去吃饭。端木老爷子说因为答应了方大俊去他家吃便不去白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