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还是照旧飘零,没有谁会去督促它们等待和坚持,所以很容易被打倒,看起来惨淡一片。
浓云欲盖弥彰,恢宏地移步而来,同这座宁谐城融为一色。
“这一列的,穿红色衣服的那个男生,”孙学之深陷的眼窝很快锁住林瀚,找不到出口,直泵出矍铄的火星,“林瀚,来回答一下。”
云端那头的橙海含羞带怯,不再沉默。
随性出入门窗缝隙的风怎么还是嗅不到倦意。
近在我眼跟前的犯罪现场,富有底气的棋局是最明朗的路标。
“尴尬了,尴尬了,”林陌用摆在他俩桌子中间的半截深蓝色格子衬衫包裹住杂乱堆砌在上面的五子棋,一块拾掇进他凳子靠背上挂着的书包里。
林瀚扫了眼四周,所有人都穿着黄蓝色相间的冬季校服,只有他一个人没穿校服,穿着红色的卫衣。
一个出众的衣架子人形立牌被明明白白地卡在窗户口。
他把盖在腿上的校服套在红色卫衣外边,跨过孙学之不打算销匿的怒视,潇洒地站起来了。
宽大的校服像面超大补丁缝在红色卫衣的外面。
和冷峻中未散尽的余热遥相呼应,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了。
“给你看我的。”
我把自己的语文笔记本推到林瀚的桌子上,用樱桃小丸子的笔头指了指他应该回答的部分。
林瀚眨巴了两下眼睛,大概是‘我没事儿’的意思。眸光里的星星被打碎了,渐次流转出来。
孙学之的脸上载满了几章让人很难遗忘的怨尤小记。
林瀚倒是挺坦然,“老师,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不认真听课,我发现你好多次了,上课不听课,干什么来了,一点学习的态度都没有……”
孙学之创新的篇幅从来只增不减。像正在预览一封不曾修改过的心事,作者冥顽不灵,作品呆滞乏味,他微微泛黄的瞳孔越发没有动律了。
教室里的躁动见势都一一被射熄火了,好多人通往交感神经的门票瞬间被盖了钢印。
“林瀚,”林陌抹着后勃颈偷笑,“兄弟,牛逼了啊,顶住顶住。”
林瀚把胸前两根一长一短的卫衣帽子的带子拉到一般齐。
孙学之犀利中带点拖沓的讲话乘着他背后的帽子直往他头发梢里蹭,藏入耳根后的几捧热气也早被吹干了。
脱俗的光斑准确降落到他的嘴角,“客气客气,好久没听他骂我了,怪想的。”
“怎么这么差劲儿呢,站着的人不好好站着,坐着的人不好好坐着,没个规矩,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说啥呢,嗯?这还是在课堂上,得端正你们的学习态度,知道吗?”孙学之终于顿了顿,掀开手心里捂着的搪瓷杯的杯盖。
“咳,”林陌没有说话了,在自己没写几个字的语文笔记本的背面设计起了刚刚兴致未散的五子棋棋局,“靠。”
“张老师带的班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学生?”这句话被果断划了分割符,在孙学之嘬了口养生茶的嘴里含糊打转。
孙学之见林瀚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没有一点改过的诚意,“你拿上书出去站着吧,到外面去听,反正你也不在乎上不上这个课,”孙学之右手的食指利索地从杯盖后刺出来,在林瀚和后门之间补了一道颤抖的虚线。
“我去,这么冷的天……”
林瀚无奈隐去自己的叹息,惴惴不安地在桌子上摞着的一堆书里搜寻语文书的影子。
残掉的光束坠在他身后,拥抱他漫溯出的几分不情愿。
孙学之又嘬了一口水,脸色还是没有好转,在讲桌前踱步一二,“我不想说第二遍。”
——得嘞,不用您赶我走,我自己出去。
“诶,知道了,老师,”林瀚半天没找到自己的语文书,接过林陌手里的一本书就朝后门走去了。
“林瀚好可怜,”我刻意盯了林陌的眼睛几秒,毕竟他也是这次事件的主犯之一,如果不是语文刚好比林瀚强那么一丢丢,说不定也被孙学之针对了,“我妈说今天降温了。”
“他皮厚,挺瓷实的,不用担心,”林陌看了眼讲台的方向,欲言又止,还给我一个浅浅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后,继续‘心安理得’地欣赏语文笔记本上画工精致的棋局。
满目干净路过潮汐人潮,扰乱了苟存于这个季节的生机,相忘于尘土间,窸窣低语。
嗯,好吧,我打好草稿的质问确实没有勇气说出口,已经逃离了。
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无休止的击打门窗的风声伴着林瀚。
几分钟后,
有几串钥匙打架的声音和冗长的擤鼻涕的声音。
“你,是叫林瀚吧。”
眼前的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是高二八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周小刚。
林瀚被外班的老师认出来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一是他经常被叫去办公室谈话,高二的很多老师见过他,语文差已经是他撕不了的标签了;二是他的数学超级好,老师们都惜才,喜爱有资质的学生。
“哦,嗯,老师好,”林瀚仰头把叠套在头上的双层帽子倒在后背上。
他一眼认出了他是王鑫他们班的老班,因为圣中很少会有老师迟到小半节课,还以这样的形象肆意行走在校园里。
周小刚身上穿着的那件灰黑色的呢子大衣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袖口上被粉笔末涂鸦了一片,胸前的一排扣子从第一个就开始错位了,不熟悉他脾性的估计会以为那件衣服就是这样的设计。但他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许是他本就知道,只是不拘小节,懒得解开重扣了。
“怎么,数学学得那么好,连节语文课也搞不定?”周小刚的两只高低不一的镜片在冷空气的稀释下还是雾蒙蒙的,他眯起眼透过后门缝瞅了瞅,“这是被孙老师赶出来了?”
“呃,嗯,算是吧,”林瀚抓了抓被风亲热过的手感燥燥的刘海,小心瞄了眼周小刚,舔着干涩的嘴唇苦笑道。
“走吧,跟我去八班听会儿数学课去,”周小刚把保温水杯夹在胳膊肘下,提了下裤子后,走前去了。
“啊?我吗?现在?”
“还有这好事儿?”林瀚把语文书丢到身后的窗台上,决定不能轻易经受住这般诱惑,“老师,我跟你去,你等等我……”
——在教室里坐会儿总比在外头站着强,来往的人怎么看我就不说了,主要是,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