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璟暄殿。
司马子仁自是作了一番挣扎,才将晔昀阵悄声说与天落知晓,本以为天落会即刻领着他带人一同前往旸陵,却没有料想,天落仅仅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仍是端坐于瑜昑玉椅之上,敛去周身星辉,将长笛收入衣袖之内,一派无动于衷的态势。
这?司马子仁生出一丝惊慌,再度将微闭双眼的天落上下仔细地打量一番,心中暗道:“莫非他当真是被公子悟控制了心智?在大殿之中近一个时辰的作派,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只待晔昀阵启动,将我等一众朝臣一网打尽么?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除去司马子仁,璟暄殿之内还有一人知晓晔昀阵,此人正是礼卿纪长容,齐府三客卿之一。
纪长容深知如何启动晔昀阵,原本看到圣帝的儿女皆被禁制于大殿之外,便不再考虑晔昀阵的危险。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司马子义竟然回到了圣都,而且,目前唯一能够启动死阵的人竟然失去了踪迹。
纪长容按耐不住心底的恐慌,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复又跪伏叩拜,谨慎地谰言:“君尊,璟暄殿内的晔昀阵非同小可,即便是逍遥仙修也不敢轻易尝试。还请君尊立即令人前往旸陵......”
不料,天落冷冷地打断,言道:“礼卿,你掌理人族修行者、学士,熟知典籍及仪礼。本君要你回答几个问题,务必要开诚布公。”
纪长容不禁心中一个咯噔,怎地这无名之火又引到自己身上了?“君尊但问无妨,长容定将如实相告。”
“帝宫将璟暄殿封禁长达十九年之久,依凭哪部典籍哪条律规?”
这......纪长容心想:璟暄殿乃是人族权治的根基,典籍之中,怎会允许封禁?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回禀君尊,典籍之中并无此规。”
天落却反问道:“将先祖君尊赐封的玉椅封禁,岂非等同放弃帝位的册立?作为礼卿,你可曾劝阻?”
纪长容推脱言道:“那时,微臣尚未任职礼卿......”
“那么,你是今日才任礼卿一职的么?”天落见纪长容久久不敢回应,便接着问道:“人族的各个门派收徒授学,圣都是否依律勘查其修为传承?”
这个问题......纪长容不得不回答道:“依神域之令,除去悬镜崖之外,人族所辖百余门派,对修为传承皆应勘查记录,并定期巡查。”
“那么,你且说一说御风堂的传承。”
御风堂......纪长容心里一阵烦躁,因为明风煦一事,世人皆知御风堂不仅收了妖族后人为徒,更是有人修习了妖邪之术。他只好先拣些无关紧要的,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禀君尊,御风堂的创派者名为银风念,创立时间不详,至今已至第十一代弟子疏字辈。修为核心乃是以气御箭,修习寒息,最为盛名的招术以凝魂箭为首,其次是御风无影箭阵,以及匿形之术。”
“那么,第九代弟子明风煦的修为从何而来?御风堂究竟是暗自将弟子送至北冥修习,还是暗藏了妖族的旁门左道?”
纪长容脱口答道:“先前,御风堂并无明风煦其人,只是近日世人才知晓......”
天落质问道:“明风煦事发身死至今已有五日,在这五日之中,礼卿什么都没有做吗?或者是,打算继续装聋作哑?”
已经有五天了?纪长容感觉一切好像才刚刚发生。若依人族律法,将门中弟子擅自送往北冥修行,将视同叛逆之罪,革除掌门之位,废除修为,全派上下闭门思过三年,并撤除各个分支分堂。天诏已然这么处置了,没想到......
天落又问道:“圣天一百零八年,泠曙山地崩,圣帝下令设阵封山,所设结界与阵式,依凭何规?”
列阵设结,既有官令,亦有私法,但是都必须经过官府礼部审定,不得擅自为之。纪长容正是审负责此事的掌理,特别是泠曙山这样的结界,更是需要公告天下。他当然不敢如实回答,因为他隐约听闻泠曙山的结界另有蹊跷。
“纪长容,圣帝的设结之令何如?”
纪长容无奈地回答道:“圣帝令齐郡王与晏郡王共同设制结界,以驱散试图接近泠曙山之人。”
“结界既成,作为礼卿,你是否仔细勘查过?结界之内的魇息由何而来?设界之时是否另有旁人?”
魇息?司马子仁不由一怔:那时寒暮澜已被月影重伤,随即便回到海外休养至今。这阵界之内的魇息又是何人所为?
纪长容自然是不知道这类极其隐秘之事,但是,此刻的不知道就是等同渎职。
天落忽而唤道:“杜阳林,以纪长容的所作所为,依律该当如何?”
杜阳林心中一个无奈:掌牌都交出去了,怎地还要问我?“回禀君尊,依其所为,纪长容罔顾法典,渎职失查,应当革除官职,永不录用,废除修为,监禁一年,若有他罪,再作处置。”
话音且落,只听殿外一声隼鸣,赤隼带着气息凝滞、浑身剑伤的司马子义飞入璟暄殿内,径直停在大殿前端,将司马子义抛落于地。
眼见此番情形,司马子仁顿时睁大瑞凤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瘫软于地的司马子义,只见他除去了赤金面首,面如死灰,双眼空洞失神,毫无生气,周身剑伤无数,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天落随即起身离开瑜昑玉椅,淡然言道:“诸位且请起身。自今日起,佐相、佐书、礼卿、史卿及医道数职之责,暂由神域公子悯、公子憾及影屏三位共同掌理,并协助圣帝甄别审定其他朝臣,分别依律奖惩。”
而后,他望向司马子仁,以银云包裹史卿掌牌,使其漂浮于身侧,说道:“圣帝,余下之事,你且依诏而行罢。”言罢,留下焚焰刀,翩然离开璟暄殿,跃上俯冲而来的白鹤碎羽,冲入天际,消失于云端。
璟暄殿内一阵沉寂,众人呆立半响,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望向瑜昑玉椅一旁的司马子仁,同样也是茫然不知所措。
大殿之外,苏辞羽令手下尉将护送司马子仁的几个儿女离开,便与影屏一同进入璟暄殿内,走到前端,行礼之后,问道:“圣帝,有何诏谕?”
诏谕?司马子仁回过神来,看着昏迷的上官白蔹,失神的司马子义,以及三个跪伏于地的齐府客卿,总算明白过来:此刻,该当由自己颁布诏谕,了结这一场璟暄殿的群臣之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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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风庄。
依齐自诺之令,云风隐匿去身形,在帝宫内悄然寻了一个时辰,仍是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御心族人。又在璟暄殿外暗暗听了一盏茶的时间,看清殿内情形,不由心中惶恐难安,急急返回风庄,将所见所闻毫无遗漏地与齐自诺述说了一番。
最后,说到司马子义被赤隼带至璟暄殿,气息凝滞之时,齐自诺打断问道:“气息凝滞?难道是凝魂箭所致?”
云风隐亦不敢轻易认定,何况那个偷学凝魂箭的少年早已殒命。莫非世间还有凝魂锁气的手段?
坐在一旁的言靖哲对凝魂箭并不在意,而是惊诧于上官白蔹的遭遇,忍不住怒斥道:“焚烬医道典籍,断绝医道传承,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暴戾!”
齐自诺也将气息凝滞之事暂且放到一边,说道:“靖哲兄,你说这御心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天君又是什么作派?璟暄殿内这么闹了一番,将五大要职重臣全都废除了,独独留下一个圣帝,没有任何处置,但是,他司马子仁能坐得稳那个位子吗?”
言靖哲看了看齐自诺,忽而冷笑一声:“自诺,如今,无论是天君还是圣帝,能不能坐稳那个位置,难道不是要看你的手段吗?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会仅仅只有御风堂与凐凅军吧?这齐府三客卿,平时倒是风光无限,今日却是不堪一击,真真教老夫叹服......”
齐自诺冷眼扫过言靖哲,暗暗盘算一番,取出腰带间的血色骨笛,说道:“小隐,你去将血燕唤来。”
云风隐自是识得这枚骨笛,昔日明风煦手中亦是有一枚同样的血色骨笛,专门召唤血燕。此时再次看到,心情已非当初,眼前不由浮现出齐溢身中瘴毒的情形......她忍不住问道:“王爷,您这是......”
齐自诺不由分说地打断:“小隐,速去召唤血燕。”
云风隐无奈只好作罢,起身去到院中,催动气息于骨笛。不多时,一只矫健的血燕俯冲而至,停在她的手臂之上。她返回茶室,接过齐自诺以油纸包裹的白绢,仔细地将其绑缚于血燕右腿之上。
血燕带信离去,言靖哲暗自揣摩道:“看这情形,他果然是仍有筹谋,而且,还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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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柳溪庄,闻樱阁。
天落自璟暄殿返回柳溪庄,仅是以灵识对茶室内的公子惜说了一句:“晚膳之后再议。”便径直来到闻樱阁,心力已是疲倦至极,于卧房软榻之上沉沉睡去,就此直至日落方醒。
晚膳后,公子惜如约来到闻樱阁书房,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天落,试探着问道:“君尊,是不是因为缉捕司马子义而伤了神识?”
天落不置可否,却问道:“齐自诺与言靖哲二人如何?”
“风庄申时放出了血燕,却不知传信与何人。”
天落又问道:“公孙雴云何时离开圣都的?”
“昨日未时前后离开,槿辰来信相告,他已于日暮时分回到了迦楠院。”
天落想了想,说道:“你即刻告诉槿辰,不必阻拦血燕,且看看公孙雴云如何应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