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圣都,西郊。
今晨,齐自诺与言靖哲及司马子义三人一同离开阆丘荒漠,乘赤隼急行,午时抵达圣都的西郊,在一处界亭停下,恰好遇到由云风隐发出的雨燕。
雨燕的传信当中提到,圣帝与医圣二人经公子憾相邀,今日辰时及巳时分别到访柳溪庄,却不知面见何人。而后经由墨香阁传出圣令,众朝臣将于午时在璟暄殿面见天君。
璟暄殿......齐自诺不由紧蹙双眉,自问道:“司马子仁怎敢令群臣进璟暄殿?再则,这天君究竟是何人?”
司马子义亦是一阵猜度,心中暗想:“昨日,我们分明已将那少年天君化作虚无,今日,这璟暄殿里的天君又是什么人?看信中情形,此天君似乎认可了司马子仁圣帝的身份......”
言靖哲将白绢书信再三仔细看过,颇为担忧地说道:“却不知璟暄殿之上,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依言某之意,我等不如先于此处暂歇,待大殿事态明了之后,再作打算。”
“暂歇?”齐自诺摇了摇头,远眺圣都帝宫的方向,并未感知到任何波澜,“无论这个天君是何人,昨日天诏已然颁告天下,你我已是阶下之徒。若是公子悟自封天君,正可借璟暄殿的晔昀阵将其困住,趁势除之。若是......”他不由停顿下来,心中暗道:“若是沐天落呢?正宗的沐氏传人,一个杀不死的少年,比自己更先一步回到圣都,似乎比公子悟更为棘手。”
言靖哲接下话头:“若是沐天落,亦是一样,有何区别?只是,启动晔昀阵,需要阵眼认可的血脉。”他看了一眼司马子义,不免犹疑地说道:“若是子义与圣帝皆是还魂之人,这阵眼......”
司马子义却深不以为然,轻蔑地说道:“阵眼只认血脉,难道还能辨认是否还魂之人?”
齐自诺斟酌之下,说道:“子义兄,那就辛苦你即刻去往阵眼,启动晔昀。我与靖哲兄先去风庄作好布置,一旦大阵启动,将天君困住,我等便立即前往璟暄殿。”
既已决断,司马子义亦无多言,径直飞往旸陵。而言靖哲暗暗叹息一声,低声言道:“晔昀阵若是一旦开启,璟暄殿内的众多朝臣......”
齐自诺冷笑言道:“若是能够启动便好,倘若阵眼无情,不认司马子义,或者司马氏动了别的心思,你我倒是要好好想一想其它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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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都之南,原有一片山水园林名谓恒旸山庄,紧临司马氏的老宅,乃是司马家族的私地。百年前,司马氏入主帝宫之后,恒旸山庄改建成为帝家陵寝,名为旸陵。老宅经过一番精心修葺,成为家族子弟修身闭关之地,名为望旸庄。
旸陵占地方圆数里,距离陵园五里之外设有结界禁制,非司马血脉不得进入。旸陵禁卫守军,皆是司马家族的近宗后辈,经严格挑选训练,人数三千左右,乃是司马家族的私军。
司马子义悄无声息地飞入旸陵,落在一处精巧的宅院当中,轻车熟路地进入内院,抬眼望着院中的一幢金色阁楼,停住了脚步。
阁楼正门之上悬挂一块血玉牌匾,上刻“晔昀”两个古篆,除了尺寸规模,窗门墙瓦、雕饰色泽皆与璟暄殿相同,俨然是一个缩小数十倍的璟暄殿,在午时的秋日照耀之下,金光四溢。
司马子义在晔昀阁之前却是踌躇不定:若是启动了晔昀阵,璟暄殿内不免玉石俱毁,司马子仁亦是在劫难逃。那么,这圣帝之位......究竟是开启阵眼将帝位拱手让给齐自诺,还是任由神域天族在帝宫为所欲为?
他在晔昀阁前席地盘膝坐下,摘下赤金面首,仰首端详那块一丈长的玉匾,心绪一时激荡难平:若非那场夺位之乱,自己何至成为这般幽灵似的模样,永远躲藏在暗影之下......
一场一场的算计下来,司马子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便是一道天诏:斩首除籍。明明流淌着司马家的气血,却无法列入司马家的宗祠。同样是夺位,为何对他司马子义如此无情,对司马子仁却是没有任何处置?
一念至此,司马子义心生恶念:“就算晔昀阵困住了天君,任他是公子悟还是沐天落,死便死了,齐自诺当真能坐稳这帝宫之位么?”他不由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老祖宗设的这个阵式究竟有多厉害。”
想到这里,司马子义起身走近晔昀阁,聚起心脉间的日煦之息于指端,度向门上浮雕的金色铁线莲枝蔓,待莲瓣盛开,充盈赤金之色,玉石之门无声而开,阳光瞬时洒入堂内,光芒四溢。
厅堂正中,一株玉石铁线莲,脂玉作枝干,青玉作藤蔓,黄玉作花苞,亭亭玉立,栩栩如生。此玉石铁线莲便是晔昀阵眼,若是度入气血,当花瓣全部盛开之时,便能开启晔昀阵。
司马子义踏入厅堂,目光刚刚适应了四溢的光芒,便见一道银光由玉石铁线莲的后面闪过,他心中一惊,待定睛看去,不由一声惊呼:“你怎会进得来旸陵?!”
司马子义眼中所见,正是天落化作人形的灵体,手执黑玉长笛,由铁线莲翩然穿过,站立于司马子义面前,一双湛蓝的眼眸傲然威严,虚实交替的身形从容淡定。
司马子义惊疑之间,忽然发觉一个事实:天君是否能进入旸陵,此刻并非是首要问题。为何他能够如此神速地在此处找到自己,才是问题的关键。他不由暗骂一声:“司马子仁!当真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司马子义自认,以前从未见过神域天族以神识幻化人形,更不知道这样的形态离开本人之后,还能有多少修为。回想昨日在五行阵内......不想还好,一旦想起那些群鬼阴魂缠身的场景,司马子义看着星辉闪耀的长笛,不禁一阵颤栗。
二人对峙片刻,司马子义召出遁星斧,一步跃出厅堂来到院中,引当空烈日之息聚起星阵,赫然一只金狮傲然而立,喷薄的金色星辉光芒万丈。
见此金狮,天落有些意外:在泠曙山对阵之时,并未见到金狮星阵。他抬眼看了看高空的艳阳,心念微动,将长笛变作一柄长剑,剑刃寒霜凝聚,头顶暗云聚集。须臾之间,浓厚的云层遮天蔽日,天色骤暗,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没了烈日光芒的照耀,再看金狮,逐渐黯淡失色,变得若隐若现。天落亦不言语,银光划过,手执长剑高高跃起,携挟着万千雨刃,带着尖锐的啸鸣之声自天斩落。斩至半途,剑身月华流淌,银色的残月映射于司马子义的眼眸之上。
司马子义的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银光无处不在。在此天罗地网一般的剑意笼罩之下,未及数息时间,剑伤已是遍布全身,气血不断外溢,手中的遁星斧却是愈来愈沉重。
更为沉重的是心神。司马子义也有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令人艳羡的天赋,倍受追捧的身份......然而,终究是黄粱一梦,一切皆成虚幻。
当遁星斧被长剑击飞之时,司马子义已是心如死灰,根本没有心力去在意,一道凌厉的气息呼啸而至,直透前胸没入心脉正中,顿时气息凝滞,星辉尽散。
司马子义苦笑一声,“何必如此麻烦,不如就此了结,倒也干净。”
天落散去灵识找到栖息在外院的赤隼,将其唤至灵体面前,领着司马子义乘坐于赤隼背脊,再寻回遁星斧,引着赤隼向帝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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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圣都风庄。
齐自诺冷着脸坐在软榻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青玉茶盏,看着茶汤由氤氲变得温凉。云风隐悄无声息地走进茶室,跪坐于一旁,低声言道:“王爷,帝宫璟暄殿仍是毫无动静。依小隐看来,时已至此,晔昀阵是不会启动的了。”
只听一声脆响,齐自诺手中的玉盏骤然碎裂,散落在茶案之上。一丝戾气在眼眸内闪过,他冷冷言道:“司马家的这两个兄弟,终究是宁愿选择被神域蹂躏,也不愿将帝宫拱手相让。只是可惜了晔昀阵。”
云风隐接着说道:“天君将圣帝的儿女押作人质,禁制于璟暄殿外,若非如此......”
“人质?”齐自诺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神域向来看重律法,从未做过违逆法典之事。将司马子仁的儿女禁制于殿外,与其说是押作人质,还不如说是当众看护。”他稍作停顿,问道:“小隐,你可知璟暄殿中的天君究竟是何人?”
“正是少年天君沐天落。”
齐自诺心中一凝,质问道:“你如何可以确定?”
云风隐有些纳闷,这有什么无法确定的?“王爷,天君乘白鹤由柳溪庄飞往帝宫,一路低飞,鹤唳声声,引来沿途民众观望,皆以为奇观。及至帝宫门前,弃白鹤改步行,独自一人进了璟暄殿,众多玄铠守卫亦是亲眼所见。”
“你怎知乘鹤之人就是沐天落?”
“我与安世子在阆丘荒漠见过他,那时齐总将正领着赤隼军与其周旋。一身黑色锦衫,手执黑玉长笛,寒息与炽息并存,绝不会有错。”
“璟暄殿内还有何人?”
“除了圣帝与一众朝臣,便仅有天君一人。”
齐自诺更惊,“你说他孤身一人在璟暄殿内?御心族人呢?”
“今日,并未见到御心族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