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六十五年,司言先生在游历途中,夜遇风雪,耳听路旁传来微弱的啼哭之声,在街角矮墙之下,发现襁褓之中奄奄一息的婴儿,心生怜悯,将他带回了淬刃崖。
这个婴儿便是我,无父无母,身世不明,甚至不知道身属哪一个族类,随身襁褓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月影之名,乃是司言先生所赐,他待我如迥亲子一般,将我悉心抚养成人。
五岁正式拜入飞刀门,成为司言先生的关门弟子。司言先生虽为飞刀掌门,传授门内弟子皆是修习刀法,世人却不知晓,剑意才是他的毕生绝学。
能得司言先生剑意真传的,仅有四人。除去我,以及司言先生膝下双胞女儿若影与若兰,另一人,便是当时圣帝的长子司马子卿。
司马氏血脉传承,修习炽热的日煦,以剑道为正统。圣帝司马明弘与司言先生私交极深,在司马子卿年仅五岁时,便将其送到淬刃崖,因其身份所限,虽未正式拜师,却更胜亲徒。
我正是自那时起,与司马子卿成为至交。四年之后,更是义结金兰,我比子卿年长一岁,成为他的义兄。
子卿性情温良,待人坦诚,加之修习日煦,时时给人如沐暖阳的感觉。作为人族帝王的嫡长子,他自知身负帝位传续之责。但是,作为他的义兄、挚友,我知道他根本无心成为帝宫之主,更向往成为司言先生这样的人物,自由行走于世间,心怀仁义济苍生,而不是禁锢在四面宫墙之内,仿佛囚笼一般。
数十年之前,玉弦族工匠将月华敛入两块绝世密银,炼制成两对雌雄双刃剑,将其赠与司言先生。司言先生引月华养剑,终成灵力强韧的极品仙剑,并为两柄雄剑取名望舒银钩与玄度飞钩,雌剑名为清虚冰镜与广寒悬弓。
司言先生将两对仙剑分别交给年仅十三岁的若影与若兰姐妹,言称,雄剑当作自己的随身武器,雌剑留待他日赠予命定之人。
第二年,亦即圣天八十六年,司言先生将掌门之位传予我之后,便仙逝而去。
五年后,长姐若影以清虚冰镜相赠,与我缔结百年姻缘。若兰则嫁入卿王府,成为子卿的王妃。
金兰兄弟迎娶双胞姐妹,系属淬刃崖飞刀同门,一时成为坊间佳话,两对雌雄双剑更添一份新意。
圣天九十二年,仍在英壮之年的明弘帝,被朝堂众臣时时附议催促,以期早日拟定储君人选,以安民心,抚定纲常。
我曾听子卿提及,因为传承之事,他时时与其父君发生不快。明弘帝嫡生两子,相差四岁,长子子卿性情温良,幼子子仁秉性谦和,常被世人称作帝宫瑾瑜。
司马子仁也曾经被其父送至司言先生的面前,希望得其真传。不知何故,司言先生却教其修习刀术,仅是言称:“剑道正统,司马家能得一人传承足亦。”
由此,明弘帝希望子卿能继承帝位。而子卿则屡屡推托,认为帝宫之主其弟子仁更为适合。
帝位,子卿无心染指,然而有人却是窥探已久。
明弘帝的胞弟,宣王司马明宣一向身体羸弱,性情散漫。然而,其独子司马子义却是年少有为,更是修行的天才,年仅十七岁便已聚星有成,并统领圣都玄铠军的先锋营,成为人族最年轻的将才。
司马子义弃剑道,亦未修习刀术,随身武器乃是一柄遁星斧。帝宫传言,其修为乃是一位云游的无名仙修传授。这位仙修虽非名门,亦未留名,但是修为了得,境界高深莫测。虽以白纱掩面,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一名女子。
世间修行之士,最负盛名的女子,莫过于出身悬镜崖的传奇大师铭霁风。但是那时,铭大师早就开山立派,自立铭净斋,收徒授学,在世间已属名门。
当然,铭大师若是一时兴起,云游途中看中某个修行奇才,指点一二也未尝不可。于是,明里暗里,司马子义常常被看作铭大师的弟子。甚至,更有人妄言其传承来自悬镜崖,日后必登修行之巅。
司马子义自视天赋异秉,恃才自傲,自然不把谦逊温和的子卿与子仁兄弟放在眼里。于是自导自演了一场弟夺兄位的先锋营之乱,妄图让其父先行登上帝位,再传位给自己。
经此一难,明弘帝幽禁了宣郡王,将司马子义处了斩首之刑,削了总督的军权。同时,不顾子卿的本意,诏谕天下册立子卿储君之名。自此,父子关系却变得更加疏离淡漠。
在那两年期间,王妃若兰常与若影通信来往,提及子卿郁郁寡欢,消沉颓靡。幸而,有其弟子仁时常看望开导,并偶作牵线搭桥,以期缓和父子之情。由此,司马子仁的仁厚之名在人族广为流传。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像得到,所谓帝宫瑾瑜,一个是真正的泽世明玉,另一个却是阴险的沽名钓誉之徒。
当然,这一切我却是在两年之后才知道。让我后悔终身的,莫过于此。如若在那两年间,我能对子卿多关心一点,多关注一些圣都之事,或许,就能早日发现司马子仁的阴谋。
圣天九十四年春夏之交,年仅五十岁的明弘帝因久病成疾,毒入神魂,心力枯竭而逝。伤恸悲痛之下,子卿更为自责,直到父君辞世,二人的关系均是冷若寒潭。
久病成疾?这四个字若是放在司马明宣的身上,还能让人信服。而明弘帝的修为境界一步而逍遥,一向健朗,怎可能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到了病不能医的地步?
医圣世家的家主上官玉竹亲验圣体,言称:积病乃是两年前因怒火攻心而致心脉伤损,而这两年间,抑郁成疾,修为散尽,心力枯竭。
我曾在淬刃崖亲眼见过明弘帝,这样一位豪爽明朗之人,怎可能生出心病来?我与若影借着祭奠之礼,暗中探过棺椁,果然发现端倪。
明弘帝生前曾遭夺魂之术,心力枯竭则是被人骤然盗走修为,而非逐渐散尽。若是留心,子卿断然不会看不出来。
但是在那两年,因着强加于身的继位之责,子卿颇为消极,大多时候对父君均是各种推托,避而不见,想就此让父君失望,让其改变心意,将传承交给子仁。
我将暗查所得告诉子卿之后,以他的聪慧,轻易便推算得出是何人主谋,这也给了他更大的打击。怎能想到,自己的亲兄弟会做出这等罔顾人伦之事,而且,这个弟弟正是以仁厚之名为人称道,还被自己屡屡推举给父君。
世间之事,有时候当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一个最不想沾染帝宫之主的人,只因被父亲寄予厚望,勉为其难地继位成为人族第四任圣帝。而两个积心处虑不择手段一心夺位的人,一个被处斩首之刑,一个被赐一盏毒酒自裁。
仅凭司马子仁一人,不可能做到既夺取魂魄又盗取修为。这些妖邪之术,若是沾染,不可能瞒过帝宫的众臣,子卿更不可能毫无察觉。
另有一件蹊跷的事,明弘帝殡天之礼尚未开始,医圣上官玉竹就因炼药入魔,心智混沌,性情暴戾,见人便弑。多方医治无果,被其长子上官白蔹禁制于府内净室,勉强延续性命。
依着子卿的本意,司马子仁既然已经伏罪,此事就此揭过,不愿再动干戈。然而,司马子仁尚未入殓的遗体离奇失踪。更有坊间传言,自明弘帝立储之后,心生悔意,每每试图改立储君,均被司马子仁劝阻,倒是储君本人心生妒意,起了杀心。
这些鬼话,我是一万个不相信。便与若影一同暗中调查,想替子卿揪出幕后的黑手。
夺魂之术,乃属妖族心法。自寒夜君身死,妖族余孽逃至北冥之境隐匿,已有将近百年未有任何动静。此番,竟在帝宫之中出现了妖邪之术,实在是让人心惊。
暗查过程之中,我发觉另有一股势力也在查访帝宫离乱的真相。
不久,他们主动找上我,自称神域天魄族,并告诉我,当今修习夺魂之术的第一人,乃是孤烟族执司之妹,名谓南心烛。圣天八十八年的灵族之乱,也是由这名女子发起的祸端。
然而是否盗取修为,却无法判定。究竟是因为失魂之后,自己散去修为,还是被他人强行盗取,实难界定。若是强行盗取,最有可能的,便是驭灵之术,仍是妖族心法。但是除去妖王,尚未听说有人修习。或是其人行事过于谨慎,没有露出过痕迹。
我曾问天魄族人,天君对帝宫之乱有何评说,妖族再度入世祸乱天下作何应对。他们却说:“人族帝宫之乱,实乃司马氏的家事。些许妖邪之术现世,不足为虑,更谈不上妖族入世为乱。将所查真相告之,仅属本份。”
听闻孤烟族远在雪岩沙漠,荒漠万里,死寂险恶,沙暴横行,冰雪肆虐,若无向导,根本无法通行。面对荒漠,我亦尝试数次,却只能在边缘徘徊,无法走入腹地,更不用说穿行而过。
及至年底,天魄族给我消息,为争祭司之位,灵族再度内乱,灵猫一族名存实亡。一个祭司之位,何以争得几近灭族?他们又告诉我,在玉灵山发现了司马子仁失踪已久的尸身,同时,作为玉灵王计亿舟坐上贵宾的,还有还魂之人司马子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