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子义?一个两年前就被处以斩首之刑的人,怎会成了玉灵王的坐上贵宾?
我决定将去往孤烟族的事先缓一缓,立即亲自去一趟玉灵山。
由人族去往灵族秘境,唯一的路途是经由南界镇穿越玉灵山。南界镇是人族凡界最南端的一个城镇,因灵族与人族频繁来往于此,故而,其繁华与富裕的程度不亚于郡都。然而,自灵族内乱纷起,人族担忧引火烧身,便派重兵封镇,断了这条连接灵族的唯一通道。
圣天九十五年初春,当我去到南界镇的时候,这里只有一个荒凉的废镇,除了守将驻兵以及结界阵式,已经全无当年的繁盛之景。官道既断,若想穿过玉灵山则是难于登天。
玉灵山连绵不知尽头,山高没有止境,奇石怪峰,飞瀑断崖,无路可寻。山中灵气聚集,时时教人心生幻像,或是魇梦地狱,或是祥和仙境,或是荆棘泥泞,或是平道坦途。飞沙走石,风雨雪雹,四季随意变换。
我在山中行走不知时日,自以为不过寥寥数天,却全然不知已经过去了数月。正当茫然寻不得出路时,偶得机缘巧合,路遇一名灵族女子,耳听一段琴音,将我带出了迷途。
我立即向她打听司马子义与司马子仁之事,她却说自己已经在山中闭关半年,当日方才出关,对此事并不知晓。
我这才明白,自己被困在玉灵山中已有数月之久,此时已至年中兰月的月末。我见此女子清雅心善,便将来历简要述说一番,央求她带我面见玉灵王。
所幸,她并未拒绝,只说需得先行回到族内,向父亲交待过后再带我前去。她将我带到一片竹海之外,嘱咐我不要随意行走打探,静待一个时辰,她去去便来。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当她由从竹海返回时,却改了心意,态度也与先前判若两人。她推脱言道:“作为王族辅政之族,断无理由帮助一个外族的无名人士,去侵扰玉灵王的贵宾。并且现在正值祭祀大典非常时期,我辈族人尚且不得随意走动,何况一个没有通关文牒擅闯玉灵山的外族之人。”
她说自己正巧要上山闭关,可以顺路带我离开玉灵山,不再追究擅闯灵族之过。
我心下诧异,她不是刚刚才出关吗?怎地又要去闭关?而且,更不知因何缘故让她忽然改了初衷。
反复恳求无果,我与她便起了争执。
没有料到,这名年轻女子修为了得,手执一支青竹画笔,引得灵狐与我的剑意相峙,如同指点江山,铁画银钩,笔锋如刃,并未落得半点下风。
交手不过数十息,她似乎着急离开,语气变得冷漠:“若是不想让我带你离开也罢,生死由你。一个外族人想要活着穿过玉灵山,不过是痴心妄想。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与你胡闹。”
见她要走,我心下焦急便使了全力。却不想,她翻出身后背负的玉琴,一手执笔,一手拨弦,琴音乱人心魂,画笔伤人筋骨,竟然在须臾之间就被她重伤,当场被制。
灵族能有如此人物,当真是闻所未闻。她以一根琴弦将我缚住,带到竹海临崖之处,悬吊于断崖之外,礼数周到言语客气地说道:“你难得来一趟玉灵山,作为秘境主人,怎能不盛情款待贵客?你且在此好好欣赏秘境的美景,半年之后,我再来看你。”
半年之后?这名女子,看上去好似脱尘之仙,眉目之间尽是善意,言语张驰有度,待人礼数周全,行事却是不按常理,心冷手辣。可叹琴弦所缚皆在穴道,封住气血,周身麻痹,无法召回我的清虚冰镜,如何脱困?
正当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之时,仅仅过去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她就返回崖边。只是静静地扫过一眼,便将我拉回崖上,解去琴弦,并说道:“这数月来,灵族戒备甚严,封闭灵山,不见外客。所以,你此刻想见玉灵王万无可能。不过,你想探知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打听一番。”
我却是百般不解。前后不足两个时辰,她的心意却是一变再变。难道灵狐族人的性情都是如此古怪吗?
见我心存疑虑,她也不解释,“此处并非安全之地,你且随我来。”
我召回灵剑,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不是着急要去闭关吗?怎地又有时间帮我打探内情了?”
“闭关之事不急于一时,我先带你去一个隐匿之所。”
我心下更疑,莫非她是哄着我自投罗网?只因忧心司马子义与司马子仁之事,我也不再与她多言,暗自打定主意,趁其不备骤然出手,将其制住作为人质。
手中孤月转瞬即至,她却是将手中琴弦挥出,柔弦竟成利刃,将孤月斩成数截。剑影飞过,却被琴声阻住。这次的琴音气势更甚,既能乱人心神,又如疾锋利刃,她腰间的青竹画笔未动,我就已然无法抵挡。
两度被面前这个年轻女子所擒,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教我心中顿生颓意,愧对御剑大师之名。
不料,她立即解了我身上的琴弦,和善地说道:“我乃灵狐族人,你自然无法占得先机。所以,还是先随我藏匿妥当,再说后话罢。”
曾听闻,灵狐一族向来机敏胜过常人,如今看来,果然并非虚言。两度败阵,我亦无可奈何,只好姑且跟随她去往隐匿之地。
她将我带入竹海,穿行不多时,来到依山的一个石洞,留下疗伤丹药以及一些食物,嘱我切不可随意走动,便匆匆离去。
未过一日,她再次来到石洞,将所探之事详细叙述一番。
五年前,一个神秘人来到灵族,与刚刚被天君赐封为玉灵王的计亿舟一番密议。神秘人提出交易,他可助计亿舟稳定政权,复兴灵族,而灵族则需帮他做几件事。二人达成了协议。
第一件事,便是替司马子义刑前留魂。
早在先锋营兵乱夺位的三个月之前,灵牛族长斐立心便随着神秘人离开了玉灵山,去往人族圣都。生前留魂,死后复生,此乃灵牛一族的密修之术,可在临死之前的一个时辰之内施法,暂留魂魄,死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再行归还。此术对一人仅能施法一次,而且复生之人的修为再无长进的可能,仅是延寿罢了。
由此可知,司马子义密谋夺位之事,这个神秘人早就得知,或许正是幕后主使也未可能。
第二件事,请灵族大祭司开启血月典仪的禁封。
血月祭祀,以活人血灵为引,祭月神,引月华,召唤亡人冤魂,或还魂于其身,或附魂于腹中胎儿,由此复活枉死之人。不过,祭司法典里面虽说单指复活枉死之人,其实难以断定是否当真是冤魂。更何况要以活人当作祭品,实则是以命换命,被认为与邪术妖法并无二异。所以,早在五百年前血月祭祀就已被禁,封于祭司典仪之中。
前任大祭司乃是灵猫族长白桑菀,断然拒绝开启血月典仪的禁封。并称,数年前玉灵王宗天珀被害之时,尚且未有开启血月禁封,如今更无理由。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时过一年,也即去年年初新年,白桑菀在族内被害魂灭。此事查了大半年,只道是族内派系纷争,争夺族长继承之位。由此,灵族大祭司之位空缺,而灵猫族的内乱却是越演越烈。
玉灵王派总督娄玖言带兵劝和,却是未果,总督反被重伤。玉灵王一怒之下,封了灵猫族的居住之地,任其自斗。几个月的恶战下来,灵猫一族最终仅存一脉十数人的旁支,领首之人乃是白冷君,修为亦正亦邪,一个疯狂的月神崇拜者,曾被正统祭司不齿的异类,
今年年初,神秘人与玉灵王再提血月祭祀一事,并提出第三件事,便是为司马子仁召回冤魂。
得祭司典仪传承的,仅剩白冷君一人,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任灵族大祭司。白冷君同意开启典仪禁封,并定于桂月初一举行血月祭祀,距今已经不足三日。
召回冤魂?司马子仁有哪一片魂魄是冤枉的?我质问她,为何灵族不惜开启五百年的禁封,只是为了替一个外族之人还魂?
她却叹道:“恐怕不是仅仅为了给司马子仁召魂这么简单。世人皆是不知,玉灵山之中有何隐秘。”
而后,她说现在灵族秘境各处皆有禁制,族人不得随意走动,更是无法接近祭台。教我不如早日回圣都,让帝宫作好防备。而且她须再次闭关而不得自由,因此只能趁明早去往闭关之地的途中,领我穿过玉灵山。
既已来到这里,我岂能轻易离开,于是决意阻止这场祭祀。我假意答应她,明日清晨随她离开玉灵山。待她远去,我便走出石洞,试图自行找到祭台将其破坏。
我却没料到,灵族的禁制比我想像的要繁复得多,行了一夜,迷失在茫茫竹海之中。清晨,那位女子找到仍在竹海乱闯的我,亦未责怪,只是教我随她迅速离开玉灵山。
我执意要去阻止血月祭祀,她却说:“司马子仁,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罢了,就算再活一次,难道圣帝没有能力应对?倘若如此,也不配作这帝宫之主。”
我与她再起争执,就此一耽搁,引来灵狐族长林步崖,将我擒住并囚禁于族内禁室,言称待血月祭祀结束之后再放我离去。
血月祭祀已是无法阻止,再想及时回到圣都已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