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世锋低声嘱咐一番,便让下属先行退下,转过目光看着齐予安,想了想说道:“予安,此事说不定真的仍有回旋余地。诏谕之中没有提到你,仅是缉捕齐王爷一人,看来天族并未打算迁怒于齐氏全族。”
齐予安心神恍惚,想到母亲和几个弟妹竟然也被当作囚徒,关押在牢狱之中,更是心痛难忍。一时之间,各种想法纷纷涌现,如同幻象一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直至最后,他突然一拳砸向酒案,懊悔言道:“若非我任性,留在父亲身边,或许,或许......”
或许怎样呢?私募之军,数万人众,父亲已是数十年的筹划,他能拦得下吗?溢大哥逃离禁居之地,截杀天君,必然也是父亲之令,他能劝得住吗?还有那个明风煦,一想起此人心狠胜过蛇蝎,他更是恨得血痛,这个人居然是自己的叔父?!
齐予安不由哀叹一声,“世锋,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言世锋思量之下,问道:“依你看来,齐王爷会去什么地方?”
“青峦峰。”齐予安脱口而出,竟把自己吓了一跳,方才一番纷乱的胡思瞎想,下意识地便是想到那数万凐凅军。他心中一凝,压住心头萌动的恶念,“世锋,我父亲会不会孤注一掷,提出凐凅军来?”
“极有可能。”这么一想,言世锋更是为难,“我父亲已经领了一万人去到青峦峰,这......他二人若是对上......”
齐予安似是突然下了决心,起身离开软榻,“我现在便去青峦峰,趁着尚未酿出大祸,劝父亲收手,总不能就此将齐氏白白断送。”
言世锋一把将他拉住,“予安,如今的青峦峰必定凶险异常,莫说劝住你父亲,数万之兵相峙,两下相斗之势,恐怕你都难以接近,又当如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横竖都是一死。若能劝住父亲,让言伯伯将他带回圣都来。若要治罪,也仅是......仅是父亲一人......断不能,让齐氏满门一同陪葬。”
言世峰忍不住暗暗赞同,手上仍旧拉住他,说道:“你先填饱肚子,我教人引两只最好的赤隼来,与你一同去往青峦峰。”
“你去做什么?”
“你小子现在跟个废人差不多,我是担心你飞不到青峦峰。”言世锋将齐予安推回软榻,“万一你父亲不在青峦峰,我还能帮你打探消息。再说,有我这总督之子在你身侧,也好教圣帝和天族放心,不至于对你生出杀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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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丑时,公子憾带着明风煦遗留的玉牌,与言靖哲及一万玄铠军乘着赤隼,来到距离落风镇数里之外,暂歇于一片荒原。等到天明,公子憾收到公子惜的讯息,便与言靖哲二人径直飞抵半山的踏风阁。
公子惜由阁中缓缓走出,三人相互见过礼,言靖哲看了看倚山而建的踏风阁,自言:“青峦峰,言某倒是作客数次,上山之路仅此一条,来到踏风阁便已到了尽头,却不知这禁忌之地在何方位。”
公子憾却低声问道:“公子惜,御风堂怎地如此安静?掌门与众门生呢?”
公子惜微笑言道:“山脚镇上,有一庄院名谓临风堂,御风堂的门生皆居住在那处庄院之中,踏风阁内仅有掌门一人。此刻,我已经将其制住。”而后,他看了看言靖哲,随意地问道:“这数万凐凅军,言总督,是否已有安置之策?”
言靖哲向着公子惜回望一眼,不由双目之中星辉微闪,见公子惜一如御心族人典型的气度雍容,清雅却不失稳重,紫色晶石一般的双眸,平静如同一汪清泉,周身气息内敛,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郑重地说道:“言某既已到此,世上再无所谓的凐凅军。数万之人领回圣都玄铠军营之后,将依军规重新编制。”
公子惜又问道:“我已看过,这些兵士早就被人洗净心智,并无自己的思想,行事只听军令。这个问题,言总督如何应对?”
言靖哲略略一怔,心中暗想:已然失去心智,岂非任人摆布?若是有人有所图谋,这些人反倒成了隐患。这么说来,将他们打散,依军制重新编入玄铠军之中,并非上策。他沉吟片刻,问道:“却不知公子有何良策?”
不经意间,言靖哲的目光落在公子惜的双眸中,倏然间紫雾腾起,一对清泉化作流瀑由天而下,轻轻洒洒,润人心智。随着流瀑一同飘落的,是一袭雪色衣衫的公子惜,仿佛世外仙人翩然入世,片尘不染,身畔一团淡淡的紫雾若即若离。紧接着,紫雾虚实变幻,光影交替,一个黑色的身影由雾气间缓缓走出,竟是一身玄色锦衫的天君。
眼见天君亲临,言靖哲心中一惊,一时竟然忘了凝聚心神,稳住心境,立即伏身于地,口中言道:“言某拜见君尊。”
公子惜站在天君身侧,悠然言道:“言总督,君尊之令:将凐凅军妥善安置,一兵一隼皆不可怠慢,留待日后完整地交给司马知秋。”
言靖哲叩首应诺:“言某谨遵诏谕。”
不过瞬息之间,紫雾淡去,言靖哲仍然伏身在地,未敢轻易抬眼。公子憾在一旁却是看得分明,心中不免嘀咕:“公子惜又搞这些鬼把戏,却不知道,他在这老将心中留了些什么话。看言靖哲如此恭谨的模样,多半是君尊之言。”
“言总督请起。”公子惜优雅地将言靖哲扶起,“君尊已然离开。”
言靖哲起身扫向四周,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暗自问道:“方才,果真是天君吗?还有,司马知秋又是何人?”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公子惜,见他面色一如平常,淡然却自带威仪。
公子惜向一侧走过几步,负手而立,说道:“既然,君尊之意是将这湮凅军完整安置,言总督可有万全之地,使之不受侵扰?”
言靖哲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天君之言如同在心里扎了根一样,纵使有一分疑虑,也不得不暂且放在一边。他仔细想了想,数万之众,倒是真难找到一个万全的地方。
公子憾瞥了一眼公子惜,自信言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若是收拾一番,不亚于世外桃源,容纳数万众人亦是绰绰有余,距离此地也不算太远。”
“哦?”言靖哲有些意外,“玄岭郡内还有如此去处么?”
公子憾点点头,“自圣都沿浵江向西百里,有一片湖泽与浵江相汇,渡过浩瀚湖泽,依山傍水之地,平原开阔,气候适宜,山内仙果无数,原野土地肥沃,正可让这数万人自给自足。”
言靖哲惊喜言道:“果有如此地界?”
“正是。君尊曾言,此地名为九梦泽。”
公子惜言道:“既然如此,你们速去凐凅岭,将众人引至九梦泽安置。明风斩现在二层书房内,两个时辰之内不会出来。你们行至踏风阁顶层,以玉牌领路便可去到凐凅岭中。惜就此别过。”言罢,向二人微微颔首,转身对着阁内轻唤一声:“小妹妹,我们走罢。”
却听阁内一声银铃般的娇嗔:“大哥哥,我不走嘛~你,你不应如此欺负我!我什么都看不见,如何走得了路?”
言靖哲与公子憾不由相视一惊,目光之中尽显古怪。公子憾悄悄走到公子惜身边,低声问道:“里面那人是谁?你不是说踏风阁仅有明风斩一人吗?”
公子惜正色言道:“若是不知道,就不要打听。此刻,你最好是抓紧时间,先派一队人把守上山之路,免得御风堂的小孩们上山添乱。”
眨眼间,公子惜闪进踏风阁内,而后手中拎着一段精银打制的缎带走出来,缎带的另一头绑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极不情愿地慢慢挪出门,站在檐廊之下。一身浅紫裙裾清新脱俗,双手缚在身后,头上罩着黑色锦帛,瞧不见容颜,却见深蓝色的长发柔顺飘逸,山风微微袭过,一道沁人心脾的香气四下漫延,教人心生向往之情。
公子憾不由自地朝着檐廊走了几步,心中忽然一凝,便转过目光,看见公子惜正带着一丝戏谑的神色瞧着自己。公子憾不免有些恼羞,朝公子惜狠狠地瞪了一眼,收拾心神,目不斜视地快步闪入踏风阁内,沿着楼梯径直朝着顶层登去。
再说言靖哲,见此情形,也不多言,暗暗稳住心神,朝公子惜微微颔首示意,一样快速地离去。
公子惜扯了扯手中缎带,“凛若,现在可以走了罢。”
“大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呀?”凛若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挪动脚步,及至台阶,一脚踏空,“哎哟”一声跌落在地,轻喘一声哭了起来,“呜呜......大哥哥,我的腿摔断了,好疼好疼......”
公子惜冷眼看着,淡然言道:“腿断了吗?那就用手爬罢。这颗糖要半个时辰内吃下去才有效用。若是那时你到不了山脚,再痛起来,可别后悔。”
凛若不由身躯一颤,哭得更加可怜,一边艰难地站起身,一边抽泣:“我,我再也不要,不要吃你给的糖了。”
公子惜扯过手中的缎带,将凛若拉得一个踉跄,“吃不吃糖,随你所愿。但是,下不下山,那可由不得你。”
言尽如此,凛若再无他法,半真半假地呜咽抽泣,拖拖拉拉地挪动脚步,跟在公子惜身后朝山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