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青峦峰。
齐自诺与明风寒抵达青峦峰半山的踏风阁时,明风斩正与言靖哲相对而立,剑拔弩张之势隐而未发。
齐自诺扫过场上的情形,不动声色地说道:“靖哲兄,听说你领了万人之众到此,怎地仅见你一人?”
言靖哲的目光仍是落在明风斩身上,口中从容言道:“自诺,你还真是敢来青峦峰。怎么,准备就此起兵么?是不是太过轻视我玄铠军了?”
齐自诺细细看了一眼明风斩,见他神情专注地望着言靖哲,对周遭的一切仿佛充耳未闻,即便是自己的到来,也未让他分出一丝目光过来。好像有点什么不妥,但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齐自诺暂未多想,仍是转向言靖哲,“你我交情不浅,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但是,自从面见天君之后,靖哲兄似乎就再未将你我的交情放在心上了。如此看来,终究是天君许了你更大的好处么?”
言靖哲轻哼一声,向齐自诺与明风寒二人扫过一眼,沉声说道:“既为人臣,应尽忠义。先帝知遇之恩,言某誓当回报。我又岂能助人行违逆帝宫之事?”
齐自诺大笑言道:“知遇之恩?此时,你竟然与我谈忠义二字。那么我且问你,当初帝宫内乱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明哲保身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言靖哲不禁眉端紧蹙,眼中闪过一道懊悔之色,缄口不言。
齐自诺收住笑,和颜悦色地说道:“靖哲兄,走到这一步,亦非我之本意。你不会不知道,如今帝宫里面坐着的那位,做了些什么事情,难道你的忠诚要给这样的人吗?”
言靖哲表面是无动于衷,脑海之中还是起了涟渏:自先锋营之乱,先帝削了总督之权,自己不是没有生过怨怼之情。司马家族内部的恩怨,反倒牵连了他这个毫不知情的外人。先帝被害故去,言靖哲自认这份知遇之恩无须再提,几个子嗣之间的生死相斗,他是没有半点兴趣参与其中,睁一眼闭一眼,反正坐在帝位上的,总归是司马氏。有时,他亦自我宽慰,帝位之争仅限于帝宫之内,他这个兵权在握的总督作壁上观,总好过生起战乱,祸及苍生。这二十年来,天下安宁,人族兴盛,他更加坚信当初的选择正确无比。直到在憩霞镇见到了天君,才忽然发觉,世间并非如他所知的那般太平......
齐自诺见言靖哲虽是沉默不语,面色却是稍有松动,便接着说道:“靖哲兄,你对司马一家忠心耿耿,不料一场先锋营之乱,却是祸及无辜。我募集兵力,无非也是自保。如今若非是被迫至此,我也不会提出一兵一隼,更不会拿来对付帝宫。”
言靖哲心念微动,侧过脸望着齐自诺,“齐溢所领之兵,难道不是经你授意?”
“没错。但是,那千人千隼,有去过圣都吗?”
言靖哲不解,“你为何截杀天君?已是禁居之人,须不知齐氏的一言一行皆在天族掌握之中。”
“天君?哈哈哈......”齐自诺大声笑着,不屑地说道:“自圣天元年以来,天族对人族和灵族之事,何曾用心瞥过一眼?这十几年,神域更是安安静静,放任苍生自生自灭。如今,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少年,就想覆手天下,岂不是笑话?”
“所以呢?提了这数万人,去对抗天族?”
齐自诺稍稍顿了顿,反问道:“你觉得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言靖哲亦是无法回答,无奈地说道:“自诺,你究竟如何想的?难道打算杀了天君,收服天族?你可别忘了,天君手上有天石。”
“天君死了,天石圣物便归我人族所有。靖哲兄,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人族雄霸天下吗?你就甘心,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俯首称臣?何况,他一道天诏,便将人族搅得天翻地覆,对灵族更是肆无忌惮,连玉灵王的册立都干脆收回去了。堂堂人族凡界,地广人众,繁盛太平,人才济济,却要听从区区数十人的天族。为何不是天族对我人族俯首称臣?”
一番言语,倒教言靖哲不得不承认,四海八荒,岂非皆是强者为王。“那么圣都呢?帝宫呢?如若你弑君功成,夺得天石圣物,你将如何对待司马一族?”
齐自诺也不隐晦,“司马子仁既然保了齐氏一族,我便让司马一家安享太平。”
言靖哲却是叹了一口气,“你若是早来半个时辰,凐凅军尚存。”
齐自诺似是心中已有准备,问道:“你将他们弄到何处去了?”
“公子憾将其领去一个名叫九梦泽的隐世之处。”
“九梦泽?”齐自诺自认从未听说过这个地界,心想:既然没有将凐凅军收回圣都,那也无妨。他再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无动于衷的明风斩,心内异样愈发清晰,试探着问了一句:“风斩,你可知九梦泽这个地方?”
未动,不言。明风斩依然静静地看着言靖哲,周身气息蓄势待发。言靖哲也是因着对方的敌意,虽然与齐自诺对话,也未敢松懈。
明风斩此时的这个状态,绝对不正常。齐自诺看着言靖哲,暗暗问道:“靖哲兄,你可发觉明风斩有些不对?”
言靖哲在心中称是,“公子惜将他禁制于书房内,恰恰过去两个时辰,他便来到此处,一言未发,堵住大门,充满敌意,却不出手。我与他对峙已久,问他什么皆不回应。”
难道是被人夺了心智?齐自诺对言靖哲暗使眼色,让他先收了手,向前走过几步,暗暗聚集气息,站在言靖哲一侧。明风斩忽然将视线转过来,眼见面前之人,毫无征兆地周身星辉闪耀,箭风骤起,一个措手不及,竟将言靖哲掀至数十丈之外,齐自诺亦是连退几步,将一道天罡之气护住了自己。
接着,明风斩盯着齐自诺冷颜说道:“齐自诺,你总算来了。”
在场三人皆是不可思议,齐自诺不是早就已经来了吗?话都说了几巡了。三人尚未来得及开口相问,明风斩再次出手,森冷的寒息自天而降,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冰霜,寒息之间箭风直指齐自诺,无数闪着银光的箭头发出凄厉的啸鸣之声,与天罡之气纠缠不休,搅得踏风阁之前的这片平地一片冰箭横飞。
明风寒站得最远,在登山石阶边缘,被箭风与天罡之气所迫,竟然有些站不住脚,下意识地退到石阶上,犹豫片刻又退了十多级,堪堪能看见平地上的情形。
言靖哲不明就里,只知明风斩与齐自诺的关系胜过兄弟,骤然见到二人相斗,除了诧异,还是诧异,若非被人夺魂,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他突然想起公子惜牵出来的那个女孩,仅仅听见她的只言片语,便险些乱了心境。于是,他远远站开,暗中说道:“自诺,看来明风斩确是被人夺魂了。”
齐自诺当然明白,这不仅是夺了魂,还提升了修为,否则,明风斩绝不可能与自己几乎战成平手。他一面牵制住冰风箭雨,一面问道:“风斩,这几日御风堂来了客人?”
明风斩根本不理,催动气息,燃亮星辉,巨龙一般的飓风再起,更为森冷凛冽的寒息席卷而至,空气中的每一丝气息皆化作了银箭,唳声不绝,直冲云霄,击打着高耸入云的山体,竟将石壁震碎,大大小小的石块自天而降,把平整的地面砸出无数深浅不一的石坑。
齐自诺将玄铁短斧召至身前,以气御斧,将身前的落石斩成齑粉,把穿梭其间的银箭挡开,再聚一道天罡之气携着星辉,如同利剑,越过飓风指向明风斩胸腹。利剑未及近身,寒息便已覆满剑身,瞬间便将利剑冻碎。
一道飓风刚过,明风斩再聚箭风,其势更胜一筹。
如此过手几遍,齐自诺渐渐看出端倪来。如明风斩这般不计消耗,燃尽星辉,孤注一掷的作法,与其说是杀意甚浓,不如说是求死心切。齐自诺不得不尽力与之周旋,既不能全身而退,又不忍心痛下杀手,如若稍有松懈,反倒会被其制住。
齐自诺暗自揣摩,夺魂之术做到如此地步,倒是从未听闻,更是无法知晓破解之法。只是,为何明风斩单单中是对自己出手呢?这夺魂之人究竟是谁?
踏风阁前的平地上气势迫人,常人已是难以立足,言靖哲远远退到平地的边缘,勉强护住自己。明风寒更是退了数百级石阶,连远远瞧上一眼都不敢,只是抬眼望向青峦峰半山处,厚重的阴云飘浮在踏风阁之上,隔绝了午后的秋日,让半山以下如同陷入幽暗的夜色,云层之中不停地爆发出阵阵啸鸣,星辰之光将踏风阁照得如同白昼,寒息向四周弥漫,数百级石阶由上自下逐渐凝结霜色,石阶两旁的松树竟然经不住森冷的气息,枝叶低垂,生机渐失。
忽然,半山平台一阵剧烈地颤抖,星辉爆过,乱石断瓦向四面八方奔袭,一阵震耳欲聋地喧嚣过后,青峦峰变得安安静静,阴云散开,寒息退去,一幢踏风阁已然消失无踪。
一片残垣之中,齐自诺支着短斧勉强站立起身,轻咳数声,强行咽下喉间的气血,望向最后一缕寒息飘散的地方。跃过支棱的乱石,只见明风斩已是气若游丝,眼神涣散。齐自诺半跪着扶起明风斩的头,靠在自己的臂膀上,“风斩,是谁做的?”
明风斩气息皆无,鲜血不断地沿着嘴角向往流淌,星辉已经燃尽,生机早已远离,仅剩最后一丝生魄,也随着寒息缓缓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