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找旅店的徐年年选择在海里家里住下。他家正是一家民宿。
那种挂着红灯笼和渔网作装饰的,风格古朴的旅店。
天晚后就好巧不巧的开始下雨。两人没有带伞,淋的很狼狈。徐年年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像两丸黑水晶。
沙滩到海里家,不长不短的距离。夜色里,路灯的光和穿过树叶的雨落在地面,沙沙的响。
色彩清淡,可蝴蝶兰香气馥郁。
她的心里响起歌声来。
“银名青青风微微
石头小路无人影
成双对行影相随
讲话糖蜜甜
五彩色虹红灯乎
我踏入爱情池
越正平一直过去
十字路口准头边
啊港町十三番地。”
……
车站听到的,闽南味十足。
她的心头却反反复复循环着几句。
“到了喔。”海里讲。还是台湾味。
十分钟的路,徐年年几乎了解了海里的一切。
她心里有个小人在低低窃笑着。
这样的台南少年,拥有着阳光和雨露的青涩甜味,干干净净,说话的每一句里都有着遇人不设防的快乐。
那是和那所内陆学校孑然不同的光景。
长徐年年两岁,自觉自认要照顾徐年年的海里,欢快地把她领回了家。
正是旅游旺季。小小的木头房子里住满了旅客,人来人往里,海里执意给她安排了一间好房间。她上去瞧过,不那么闷热吵闹,却能一开窗又能看到海面的地方。
她温驯地低了低头,表达自己的谢意,海里立刻害羞地摇了摇头。
温良恭俭让,她的五字诀。只要这样,总有人能对她施以照顾。她侧脸低头的样子,在海里看来像一只好看的绵羊。
温良恭俭让。温良的是她,恭俭让的是他们。
他们两个回来的晚了,于是晚间的饭食刚好错过。
海里的妈妈刚刚煮好店里店员的工作餐,看到徐年年,又去厨房张罗着给她煮些东西。
“请问你想要吃些什么呢?”海里妈妈问,同样是海边的黑皮肤与软软的台腔,她的微笑要温柔很多。
海里的笑容也露出来,“随便。”太冷淡了。“我吃你们一样的就好。”这句好得多。
于是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坐在妈祖版画下面吃担仔面。她的上面放了很多新鲜的红虾。
“妈,你偏心耶。”海里看着她的碗抱怨道,“人家是客人嘛。”海里妈妈嗔怪地看他一眼。徐年年却盯着画,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
“年年,年年,面要凉了喔。”海里一叠声地叫她,徐年年恍若自己要变成一块麻薯。
“哦哦,不好意思。”她低头笑笑。
海里从徐年年的笑里能读出很多东西。
她敏感,孤独,又寂寞。她一定不是一头合格的小羊。海里觉得她和他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海岛的女孩自有一种海岛的精神气和生命力,可是她没有,她像是撕开包装纸滚落在地的黏黏麻薯。
“你没事吧?”海里问。
“没事”,她答,“淋了雨晕晕的,泡个澡就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海里把她的情绪归咎于水土问题导致的低沉,狠狠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
那晚徐年年房间里的灯熄灭地很早。
他上去看时,海风吹地木制合页窗扇扑拉扑拉地响。
会着凉的。门也开着,他走进去关上了窗棂。徐年年睡着,书盖在脸上,手边还放着个开了瓢的椰子。
海里叹口气,借着有限的光线,帮她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收好,椰子拿下去,当他把徐年年垂出床外的腿缆回去时,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她皮肤的冰凉触感。
终于,终于他将她脸上的书拿下去的时候,海里发现了她圆睁着的眼睛。
徐年年没有睡。
她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天哪,我这是在做什么。海里的脸骤然烧起来,烧地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好夜色够黑,他想。
徐年年没有等他的回复。她出人意表地问了一句:“你喜欢哪句唐诗呢?”
“欸?唐诗?”海里万万没有想到徐年年突然问了这个,他脑子里滚动循环李白杜甫白居易……甚至还有辛弃疾。
可是女孩其实没有在等他的回答,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倾诉的机会。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就喜欢这个。”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找我爷爷。”
徐年年软软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听来像一声微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