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灏没什么表情的应声道:“你回武门去,另外不准再叫爷的名讳!”言罢未再理贝灵,自顾自进了杨阳院。
贝灵这次倒未说什么,一幅柔顺的样子离开了。要知道,以洛明灏的脾气,刚才那样突兀的一说已经是极限了,他没什么反应实在是天大的喜事。贝灵今日完胜,实在已经很满意了,至于来时的目的,倒也不重要了,改日再说吧。
洛明灏自顾自进了书房,坐在椅子里,将檀木盒放在书桌上呆呆看着。刚刚那一番道喜,像是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因为簋凉杀所引起的冲动和惊喜统统消失了。若她心里没有自己,为何为自己找簋凉杀?若她心里有自己,那一番道喜又是什么?
洛明灏突然笑了。自己堂堂一国皇叔,多少女子心之若婺,只要勾勾手指,什么女人不是乖乖过来。现在居然能为个女子患得患失。而且,客观说师妹那人但凡别人对她好点,她就实心眼的掏心挖肺,别说自己救过她,力保她小全引的位置,那害过她的她都能救!她根本不该在玄门待着,去医门还差不多。
至于赐婚,母后大概是真急了……。她还不知道簋凉引已经提前发作了,若是知道了……。所以大婚就大婚吧,反正做什么也无所谓。还没大婚过,就试一回!给母后留个念想。
还有,这崔赐玥到底做了什么能换出十二枚簋凉杀?她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在一处这么长时间,洛明灏知道虽然这崔赐玥身份低微,但同其它学子一样也是神神秘秘的,引人探究。但……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该知道呢?洛明灏闭了闭眼,俯身在桌上,似乎睡了。
风启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一日,艳动天下的洛明灏回大治了,未婚妻贝灵则直接交了出山门。天下都知道永安王爷洛明灏名草有主,很快就要大婚了!
洛明灏走时并没有同崔赐玥打招呼,崔赐玥也没有去送,这倒实在是异国全引学生的常态,无人置喙。但让人置喙的是这上上央居然没有一丝喜气,尤其这洛鹤莂不光没有笑意,却还常常是幅沉痛的表情,这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看着大师引如此,崔赐玥也没有再提那十二枚簋凉杀能让师哥再抵个半年一载的。因为她知道对于大师引来说,洛明灏不能活出计划的十五年来,于上上央的玄阵之术来说就是失败。这对于一生以玄阵传承为已任的大师来说完全是两种疼,哪种疼都难当。
但崔赐玥也知道禾焰说的没错,是应该放下这事了,尽了该尽的力,其余的无能为力。但她眼前总是晃过洛明灏发作时的样子,还有大师引沉痛的表情,这些如梗在喉,让她完全无法释怀。
一日崔赐玥同禾焰闲话,禾焰说崔赐玥复的方被倪祈收了起来,且注上了崔赐玥的名字,还说这大抵是大哥收的方子里唯一一个不是大夫署名的。开玩笑说崔赐玥以这番成就该直接入医门外宗了。禾焰聊到血窑之方时,说那炼方不好,虽然煞气可以让药有活性,但以煞入药本就是以毒攻毒。
这话让崔赐玥心中一动,却又不敢再细问。禾焰已经很警惕了,不能再惹他注意了。于是崔赐玥一头扎进了全门无界书馆的书海中。
崔赐玥没有白忙,她的确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三质通》中有这么几句话:“灵至高,奥秘也。魂可煞可魄,煞伤体,魄养体。故而以魄养体为养生之妙境也。”
这《三质通》其实是本养生的书,崔赐玥来回读了好几遍,终于有了个猜想。若是不以煞入药来实现活性呢?换一个无害的?血魂也有活性,还有巨大的力量,是人的精华,血魂不仅不会伤人,还会养人!只是……她又想起了洛师引的话,若真是以血魄入药,会比做簋凉杀的损耗更大。会损耗到什么程度呢?
经过一个无眠的夜,崔赐玥思之再三,还是去了热崖谷。她没有去花药阁,而是来到了内谷,通报后到了阮启宸的药庐。
阮启宸闻报已经沏好了红香螺坐在院中木椅上等她。见到崔赐玥后,却楞住了。待崔赐玥坐定,他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招过待童道:“去给崔全引换一杯麦冬薄蜜,再放上枸杞和红枣煮一煮送来。”
崔赐玥忙道:“不用麻烦了,这个就好。”
待童应声去了,阮启宸开口道:“没了洛全引,你玄门事成堆吗?两个月不见你就有了病气。”
崔赐玥摸了摸脸庞,讪笑了一下,道:“阮全引,我这次来是有个问题想请教。”
阮启宸看向她。
崔赐玥艰难道:“若是……我说的是若是啊,若是一个人先凝出血魂,再用尽魂力,那这人会怎么样?会……死吗?”
阮启宸挑眉,沉默片刻道:“这个人是你吗?”
……
崔赐玥噎住,急急咽下口吐沫,急道:“没谁……如果……我是说如果。”
阮启宸看向她,良久道:“其实你不该问我,我不研究血魂,与不研究煞,那不是医术研究的事儿。”
“但你……知道是吗?”
阮启宸沉默半晌,并没有否认。
崔赐玥松了口气。
阮启宸轻轻道:“什么事儿值的这么做?”
“真的会死?”
阮启宸摇了摇头,“死不至于,但会耗尽你全部精血,这对于习武练魂之人来说,比死还难受。如果仅仅体力、真力或魂力用尽,很快就会恢复。体力七日全恢复,真力三日恢复,魂力一日重现。但血魂不一样,它是人的精华,是所有力的根。若是血魂用尽,再耗没了积存魂力。你会同一个大亏之人一样。”
良久,崔赐玥问道:“就永远不能再恢复了吗?”
阮启宸也沉默良久,“你想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练到你这阶段需要多长的时间和精力?何况一个病人?虽然不能说永远,但也得半辈子,人有几个半辈子?”
崔赐玥脑子里的画面过的飞快,一会儿是洛明灏懒洋洋的声音,“师妹好没良心,师哥我不计较你脏兮兮的一身泥,把你拖回来,你不先问候下我还找别人?”一会儿是侵肌剔骨中洛明灏跃上高空以血制寒的坚定身影;一会儿又是贝灵拉着洛明灏时他一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洛鹤莂唉声叹气为玄门传承苦恼的样子;最后,也是最扯动心魂的是路原枫的信。还有爹爹,母亲,词姝和崔赐珏的脸庞!
“风都才是自己的家!自己总要归去的!若在离去家能为玄门,为敬若父亲的洛鹤莂做些什么,煊学就这几年就没有白来了。”崔赐玥这样想。
阮启宸也不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明显陷入沉思的崔赐玥。
崔赐玥终于抬头看向阮启宸,慢慢开口道:“阮全引,簋凉杀的汤药能帮我再准备一份吗?还有血窑炼方……相信你其实是知道的。”
阮启宸浑身一震,慢慢站了起来。
“你考虑一下。”
……
夜幕降临,药庐内的阮启宸坐在书桌前,明亮的烛台照亮了一张布帛上的残墨,那是一周前收到的,“十一月十五为限,她若还不主动出煊学,动手!”
阮启宸突然觉的好笑,自己从入煊学来,费心费力要做这件事,却怎么也做不成。而现在,似乎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只要帮她的忙就行了。因为玄门不会要一个身体大亏的全引,哪个学门都不会!那时,她一介女子,不出山回家,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但是……为什么心里如此不是滋味,阮启宸的手心发凉,枯坐一夜。天边已经有了鱼肚白,阮启宸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将桌上的布帛一撕为二,拿起毛笔在其中一块上画了个圈。然后都抛进一个大大的空药罐。半响,他闭上眼睛,颤抖着手掏出其中一片布帛……。
第二日下午,阮全引去了上央和荷苑。和荷苑内因为玄术的关系,荷花开的正艳,无穷碧叶斗莲荷的别样风景中,崔赐玥却比莲荷更是背景。阮启宸的脚顿了顿,她很美,不只是眼睛。
阮启宸不敢再想,垂目开口道:“昨日让你将剩下的麦冬薄蜜带回来,都喝了吗?”崔赐玥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楞了一下,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道:“昨日说的事儿……?”
阮启宸慢慢道:“你都想好了?”
崔赐玥凝重地点了点头。
“你若十年半月养不回身体,别说你的玄门全引之位,包括你玄门学生的身份可都……?”
崔赐玥有些惊讶地回看着阮启宸,他难道不是一直希望如此吗?这就是自己舍禾焰找他的原因。可为什么他会这样说?
“我其实一直都想回家了。”
阮启宸犹豫片刻道:“其实,即便你不再是玄门小全引,也不一定就出煊学。听说洛师引很喜爱你,你若不走,他说不定不会拒绝你。”
崔赐玥不语,只是看着他。
阮启宸攥了攥满是冷汗的手,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