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一早,太阳刚升起来,崔赐玥已经等在药庐门口了。一身清露的阮启宸不知从哪里回来,它手里拎着一个黑黑的药罐。走到崔赐玥面前,阮启宸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低头进了屋。
这是崔赐玥第一次进药庐,这里面摆设极少,很难看出这房间的主人居然是太傅之子。阮启宸将药罐放在空空的桌面上,在崔赐玥面前打开。
看着崔赐玥抬臂挽袖,轻轻挑起中指,阮启宸突然开口:“赐玥,你……不用再想想?”
崔赐玥用行动回答了阮启宸,滋养魂力已经凝至左手指尖,且溶于血,崔赐玥右手一挥,左手指尖向下,一缕血魄如气如雾滑入药罐。看着血魄以飘渺之态游弋于黑色的汤药,崔赐玥一阵头晕。
阮启宸伸手扶住她,领她坐在软榻上,从在药炉上倒了的一碗热腾腾的汤药,递给她。崔赐玥接过喝下,点点头在软榻上半躺了下去,合上了眼睛。阮启宸专注的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进了里间,忙活起来。
崔赐玥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里已经点了烛火,晕暗的烛光照着小桌上摆着的几道精致小菜和一罐热热的药粥,药粥还放在一只亮着红炭的小炉上,炭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个情景倒是有几分家的错觉。
里间的房门开了,阮启宸走了出来,在小桌前坐下,示意崔赐玥过来。崔赐玥起身,走到小桌前坐下。在她对面坐下。阮启宸也不说话,只是递给她一双竹筷。崔赐玥接了过来,他自己也拿起一双,两人低着头默默吃了起来。
阮启宸看着堆头扒拉青菜的崔赐玥,从菜碗中挑中一块红色的蘑菇放在崔赐玥的碗中。他见崔赐玥皱眉,问道:“怎么?不爱吃蘑菇?”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吃红色的东西。”崔赐玥的声音发闷。
阮启宸看着她,“你若是再继续下去,也许要吃十年红色的食物。”
崔赐玥征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阮启宸也再未开口,崔赐玥开始对屋内沉甸甸的气氛不安,她看了看窗外的月亮,终于道:“我吃饱了,……给我吧。”
阮启宸放下筷子,看了她一会儿,默默站起来,进了里间,片刻后,他捧着那个黑罐出来,放在崔赐玥面前。崔赐玥抱着已经完全看不出血魄的药汤,她站了一会儿,看着面色也有些苍白的阮启宸,还是说了她想说的话。
“一番相识,赐玥有几句话还是要说。赐玥不知识这簋凉引与阮全引有什么关系,但赐玥觉得,簋凉并未使夏候凉茄释怀,反而是背着过了一辈子。簋凉杀也并未使蒋复真正属于他,反倒是让蒋复看清了夏候凉茄的疯狂,所以那费劲心力制成的簋凉杀只不过是夏候凉茄的不得释放的人生中唯一的寄托。到了生命终点那日,当她发现这番坚持的最终意义不过是得了一个残破的躯壳,又会怎样想呢?
“阮全引,死了的人如何想我们不得知,但活着的人若还活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悲哀里,那就真悲哀了。为什么不去用这些时间去做更有意义的事?让自己所关爱的人都珍惜彼此间的曾经,该放手时就放手,岂不是会更好?”
崔赐玥说完,不再看阮启宸,她叹了口气,就往外走。
背后的阮启宸却轻声道:“你耗尽十年精血,去救一个人就是更有意义的事吗?”
崔赐玥点了点头:“是的,赐玥本无大志,本想这辈子能温暖几个人就足够了,现在有机会还能救一个,让我关心的人都看到希望。这已经超出我所求所想了。”
“你学了这么多年的玄阵术,又是全引,这些于你没有意义么?”
“自然有意义,其实你也知道,身为女子,玄阵之术于我的确有些大材小用。而且将来我的生活幸福与否……与玄阵术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崔赐玥从来不觉的玄阵之术与全引之位对自己与路原枫间的关系有意义,他只是他。
“你要救的是你的亲人?”阮启宸问道,这其实是他一直想问的。
崔赐玥摇了摇头。
“……那你未来的夫君?”阮启宸神色黯淡。
没想到崔赐玥却又摇了摇头。
阮启宸这下吃惊了,这个答案实在是太意外。他从没有想过,对缺乏家与爱的崔赐玥来说,对旁人的关爱要比旁人敏感的多,她对上上央与洛鹤莂及师哥这些年的相护感恩戴德,即便有原因,也不完美,但却是她在煊学最留恋最怀念的事情了。既然决定要走,自然要要尽最大的能力回报他们的情。
崔赐玥看着阮启宸吃惊的样子,只好补了一句:“那人多次救过我,他很重要,赐玥不能忘记。”
“若是做了这药你会死呢?”阮启宸问。
崔赐玥挑眉,“那我真不知道我会如何选,但阮全启不是会做假设的人啊?”崔赐玥微微一笑,“我不会死的,我相信阮全启的判断,我还要回家过好日子呢!”
阮启宸看着她消失在门口,门掩上了,屋里却似乎还有她的温度。默立片刻之后,阮启宸不光没有平静,反而越来越坐立不安。他开始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走动,但这也未制止自己的焦躁。阮启宸抬起一掌,将方桌上的碗碟扫在地面上,碎裂的声音似乎让他舒服不少。
阮启宸抬头看向窗外,居然已经快午夜了,她应该已经动手了吧,她……,阮启宸眼前突然晃过热崖洞中,她将自己向外一推,自己生生面对炎肆火的情景,再也呆不住了。咬牙猛地推开了房门,跑到了外谷,拼命拍打花药阁的房门。
穿着睡袍的禾焰睡眼惺松地出现在门口,“阮全引,你……!”
“禾焰,快,快告诉我崔赐玥可能在什么地方?快!”
崔赐玥三个字让禾焰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他沉声问:“什么事?她怎么了?”
阮启宸有些语无论次,“她凝出自己的血魄入药,现在应该正在聚物成形。”
禾焰吃惊的瞪大眼睛,无睱细问什么,扯了一件外袍就往外跑,刚跑两步,却又跑回里间,翻出几样东西,这才运功往炼谷疾驰。阮启宸没有一丝真力,但也竭尽全力地跟在后面。片刻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就到了炼谷的低洼处,上次崔赐玥复方簋凉杀的地方。
禾焰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可还是晚了。只见崔赐玥已经软软地躺在地上,一手紧紧握着,一只手微张。一个翠绿色的瓶子倒在一边,流出了几滴碧绿的液体。禾焰匆匆抓住她的手腕,面色一下子变白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同样的翠绿色的瓶子,给崔赐玥灌了下去,又掰开她的口塞了一粒丸药,将手掌贴在她后心,为她输真力。
见阮启宸赶到,禾焰冷着脸,向一旁的药膏示意。阮启宸面色灰白,急忙矮身,取出药膏给崔赐玥满是烫伤的手臂上涂抹。
禾焰深深看向阮启宸,终于问道:“你今日倒是反常。”
阮启宸的猛动了一下,疑惑地看向禾焰。
禾焰无情的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一直在赶她出煊学。”
阮启宸瞳孔微缩,看向依旧没有一丝生气儿的崔赐玥。
禾焰叹了口气:“上次我对她发了火,就是想让她死心。但我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去找你。是啊,你一定会帮她,因为帮她这种忙就是帮了你自己。我不知道你同她有什么恩怨,也不知道你今日这是哪一出。兴许是你知道现在已经晚了,索性再回头作个好人?无论什么原因,你成功了!她腑内灼伤,全身大亏,她再做不成煊学学子了!”
阮启宸停了手,他的心跳快停了,尤其是……有可能……,他望着禾焰怀中死气沉沉的崔赐玥,问了出来,“她……知道我要赶她出煊学?”
禾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涯起火时,我们就知道了!”
阮启宸一下子下后倒去,她居然是知道的!知道自己自入煊学就故意接近她以便害她,所以这是她选择自己帮她的原因!是啊,凡是关心她的人谁会帮这种忙呢。可是,即便她知道,在热崖洞时,她还是冒着毁容的危险出手救了自己,她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她相信自己不会让她死!
阮启宸的心跌宕起伏,似乎比起这个虚弱不堪的崔赐玥,他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个真相。这个真相让阮启宸觉的自己丑陋不堪,根本不配出现在这个一身凌乱的女子面前。她亏的是身,而自己亏的是心!
……
崔赐玥是在一片火烧火燎的感觉中清醒过来的。果然是大亏的病人,阮启宸形容的很准确。她感觉自己连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崔赐玥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长时间了,希望没有人发现自己。她记得自己在晕过去前是拿到了那颗小小的赤红色药丸的,但是……,她有些慌张地向右手看去,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