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二十八年六月二十风启国溯阳洲抚阳城
五个春秋如梭,崔赐玥已经十岁了。这一年的夏天来得早,才六月就已经极热了。赐玥小筑里又传来两个女孩无忧远虑的笑声,更衬着这初夏就炎炎如火的天。正转入院门的崔赐珏听到熟悉的声音,无端地心情就更好几分。赐玥小筑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个丫头的杰作,父亲疼她,她怎么要求,父亲怎么折腾。
整个小院没有路,平平整整的一片软草,中间按步子平铺着几块雕花石头直达堂屋。左侧一个秋千,在微微晃着。秋千下面散着堆堆木块,据说叫积木。地上还有一张宣纸,上面寥寥几笔画着一个大大脑袋,穿着蓝肚兜的娃娃。赐珏上前捡起画纸,这娃娃还有两个长在头顶上的尖耳朵,嘴巴上还有小胡须,这是…穿衣服的猫?赐珏笑笑,玥儿古灵精怪,也就她能画出这不伦不类的东西,倒煞是可爱。正往堂屋去,转头看到矮矮的篱笆上缠绕着密密的羽叶茑萝,点点红色在一片绿中分外妖娆。这几点艳色又让崔赐珏想起了五年前赐玥冲着胖子又咬又打的样子,还有那张小脸上从未见过的凄厉。好在这几年,赐玥没有再犯这血晕之症,这小院内也开始出现点点红花了。
门内传来女孩软糯的声音:“姐姐,开脸很疼吧”。
“是有点疼,但每个女子大了都要开脸,绞去细绒,皮肤细白”。
“嗯,母亲身边的小兰开了脸白净多了,所以昨天我给毛球也开脸了”。
………
“小毛球,快出来,来呀,姝儿姐姐你看…它是不是人模狗样了”。屋里传来小狗的呜咽声。
崔赐珏嘴角抽了抽,进了屋。崔赐玥穿了件橙色软绸的高腰裙,随意罩一件同色软雾纱,衬的如玉小脸带着软糖色,更描的如墨眉眼如加了晚霞。这会儿正笑眯眯靠在矮塌上,两只嫩生生的小腿搭在前面枕头上,招呼床脚的小狗继续上前。那白色小狗今天换了件绿色肚兜,那是赐玥求着词姝用穿小的衣服做的。毛球脸上确是被绞了毛,露出粉粉的肉底,大概自个也觉的抱歉,无法在狗族里厮混了,就可怜兮兮的蹲床角不出来。崔词姝虽然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但那整个身体强绷着的笑意碎了一身的端庄。
崔赐珏朝着兄长的理想模式徒劳的努力了一下。“赐玥,注意坐姿……”。还没说完,崔赐珏就主动住了嘴,换了个实惠的话题:“《女训》读了没?明儿又是母亲考校你的日子了?”
“我饿了,没有力气读书”,尽管眼神是完美的无辜可怜,但一声没压住音儿的饱嗝更有可信度。崔赐珏看了看桌上还剩点渣儿的点心盘子,同崔词姝对视一眼,一个将崔赐玥拎起来放在书桌前,一个无奈地将书摊开放在前面。
“明儿不想挨罚就好好背”。崔赐珏道。
“玥儿,女四书官家小姐都要背的”。崔词姝道。
赐玥的小粉嘴嘟起来了,幽怨的小眼神四处赠送,盯的赐珏和词姝都心下一软,但一想到母亲那冷冷的面容。又只得硬着头皮监督。没一个时辰,赐玥小筑一声脆响:“……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可什么呢?不修饰脸就丑吗?那百花楼的玉带姐姐擦了一尺厚的粉就很美了?还有既然是愚人说的,干嘛要可?”
“……”
“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这人想多了吧,既然是照镜子就是为了看脸嘛?也看不到心呀?抹脂搽粉时想着心就能擦到心上了?……那至少应该往胸前擦,离着还近点儿。”
“……”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这位夫子算是长的了,不知道能忍到什么时候。”崔词姝按着头道。
“好在这段是背过了。”崔赐珏黑着脸道,心里放松了。
“呜呜”那开了脸的小白狗在院角捂着脸趴着在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两人回头看了看,各自心头点蜡,摇头离去。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崔赐玥的丫鬟豆包急的来回踱步。这丫鬟在进赐玥小筑前叫彩怜,进了赐玥小筑后就被革命性的唤做豆包了。崔赐玥的理由是她最爱吃的是豆包,为了表达对这小丫鬟的喜爱才将这宝贝名字给她的。豆包丫鬟已经唤了小主子三次,但小主子每欠都“再睡一会儿会儿”。豆包正欲再进屋,崔词姝和崔赐珏来了。豆包站住微笑,终于有救了。崔赐珏站在院里望天,崔词姝则快速进卧房,将崔赐玥拖出被窝,穿好衣服后崔赐玥终于清醒了。
“哇,我要迟到了,快!”崔赐玥在净手盆里抹了下脸,勿勿打理一下,兄妹三人来到主院。崔夫人已经坐好,面色冷然地看着姗姗来迟的三人。看到粉黛未施衣饰凌乱但仍旧初绽风姿的崔赐玥,眼底更黯了几分。淡淡开口道:“赐玥,大家闺秀可知要仪容得体,不失分寸?”
崔赐玥自知不讨母亲喜欢,但对母亲的本能渴望,让她几年来尽管不喜欢,也尽力的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这会连忙讨好道:“母亲,昨晚背女训迟了,所以今早起晚了,怕母亲久等,所以仪容有失,女儿知错。不过,女儿已经背过女训了”。崔赐玥一双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讨好的看着崔青巧。崔赐珏心里叹息一声。要说妹妹那小样子的确具有杀伤力,说她人见人爱真不过份,再加上妹妹如此明显的卖力讨好,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能接受妹妹,母亲也太相信那些相卦之说了?
“哦?听听看。”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崔赐玥背完后满眼发光,一双眸子满心渴望地望着不苟言笑的母亲。
崔夫人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嗯,书背的尚可,女训说心和头脸都要修饰,书不光要读还要做到”。
“嗯…女儿做到了”崔赐玥一幅急于表现的样子。
“?”崔夫人疑惑。
“嗯……,女训说照镜子、抹香脂、搽粉、润泽头发、梳头发、挽髻还有束鬓的时候,都要想到心。所以女儿做这些事儿的时候光想着心,所以这头脸就没弄仔细,有些将就了。嘿嘿,母亲……”
“……”。
崔赐珏嘴角一抽,看向崔夫人。崔夫人正要开口,突然下人进来:“夫人,老爷回府了,请公子和夫人去书房一趟”。
崔书罕历来勤勉,很少提前回来,看来今日确实有要事。于是崔夫人急忙散了众人,带着崔赐珏往书房走。崔赐玥和崔词姝则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暗道本周大关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