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玥知道他这是以盛元太子的姿态默认全门属了,但这明面上的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但这个问题抬起了心头沉重的一角,那股悲凉一上来,倒说不出话来了。
輫子尧看着她面上诸多变化,也有些侧然,他叹口气道:“下马河镇那夜,若是我能再仔细一些,至少……”
倪玥一动,正要说什么,酉星走进来打断了房间中突至的凉意。倪玥费力起身,从酉星手中取过自己的小口袋,打开取出红矾,又走过去打开窗户,用指尖玄化红矾并举在窗户中间。
倪玥起力,还好,魂力虽微,但尚可凝形。于是倪玥凝神于指尖,直待玄花出现,玲珑剔透。倪玥右手指尖跳动,花心开始现出一点红,红心越来越大,花瓣开始呈现出淡淡的绿色。倪玥左手微微拢于左掌之上,向上拨起,一块石板从花心跳出,随着左手手势的变动,石色渐渐褪去。当玄花消失时,一本保存完好的册子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倪玥手中。
倪玥擦了擦额上的汗,转身,正碰上輫子尧深邃探究的眸子,她不禁愣了一下,这个眼神……似曾相识。但也就那么一瞬间,輫子尧挑唇一笑,又完全是那个霁风朗月的气韵了。倪玥甩了甩头,甩去那几分错觉,将帐册放在了油木桌上,推到輫子尧面前。
輫子尧翻看着那本册子,神色凝重,一会儿转头对外面道:“派人马上将千利银庄和响银银庄封了,要快。”几番吩咐后,輫子尧终于放下手中账册,问到了倪玥最不想提的人,“为何是子车救了你?他在罗山做什么?”
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倪玥猛地睁开眼睛,结巴起来,“他……,他……”
輫子尧皱眉道:“这是个什么表情?”
倪玥不知道这子车予与輫子尧到底是怎么个关系。虽然听这话子车予在罗山城并不是他安排的,但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番试探或套话,通过自己查查子车予?子车予是不是真有异心自己本来就不知道,自己知道的只会增加輫子尧对他的猜忌。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子车予这人,但出于子车予与闻人惜之间的关系,还有子车予对百姓的态度,于公于私,倪玥都不想掺合他们之间的事。更何况在山庄里发生的那些事可是要当做没发生过的刻骨经历。
倪玥百转心思找不到头绪,本能掩饰道:“什么表情?没什么重要的。”
輫子尧挑眉,“你们怎么回事,一个扔下人就走,一个变结巴。难不成他不光是不想见我,还不愿见你?”
倪玥心道看样子金翘那几日的尴尬经历也是那家伙要抹干净的,于是耸耸肩,无所谓道,“没什么,他讨厌我罢了。”
輫子尧正要说什么,倪玥不愿扯谎,却也不愿再提,直接打断道:“无事,反正我也不喜他。殿下,我要给浔堇送封信。”
……
接下来的两日,盛元怀瑜皇城发难,天子大怒,段谢两家大震,整个玉惠开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輫子尧都是午后现身,一幅悠闲作派的拉着倪玥煮酒赏花钓鱼。輫子尧虽然贵为太子,但不做正事的时候说话谦和,善解人意,抛开他太子的身份不说,实在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人。倪玥在麓城皇庄倒是踏实休息了两日,直到屈凤还与酉宗回到了麓城皇庄。
倪玥见屈凤还虽挂了彩,倒无大碍,终于松了口气。屈凤还说完正事后,从怀里摸出一份黄宣,道:“魅盘二弟子崔赐珏曾是小姐的兄长,他大婚,又是新任魅盘少主,属下是不是得备份礼?”屈凤还说着将黄宣递了过去,“这是信报。”
屈凤还手下暗影收集消息,一段时间会汇总成信报交给契主。倪玥最早看过一份,那分信报的第一条就是风元潞恢复太子身份,皇帝赐太博之长女及伏虎将军之嫡次女为侧妃,皇后赐两贵妾,云云。那时倪玥自然不想再看到自己的这番“功劳”,就扔到一边,再未提起要看。这会儿听了屈凤还的话,急忙伸手取过黄宣,低头去找。屈凤还伸手从密密的字迹中指了一行给她,那上面写着:“一月初六,风启境魅盘山少主崔赐珏大婚,武林各道纷纷相贺。”
真的是他!哥哥成少主了!还结婚了!为何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倪玥无法相信崔赐珏大婚居然没给她信儿!倪玥匆忙写了两封信让屈凤还送走,之后就坐在屋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取过那张宣纸细细看了起来。
风启各边城要职十之八九都已经换成太子府门人,太子风元潞几乎摄政。大皇子无动作,不偏不倚任何一方。三皇子虽有颓势,但倚国舅军权实力仍旧强劲。医门阮启宸入太子府后曾多次与血窖接触,疑太子身体有恙。太子将已故侧妃崔赐玥被追封为正妃,得诰命。……
倪玥的心一跳。追封自己是什么意思?想到自己可是从风元潞手里逃掉的,倪玥更不安了。凭心而论,倪玥其实并不希望风元潞那么快就忘了自己。但这想法与爱或不爱已经没有关系,只是对自己义无返故的年少岁月索要的一点回馈,或是一点虚荣,似乎他的留恋能让那种难堪和悔恨变淡。但倪玥更明白凭风元潞的为人,做这么个“已故正妃”的安排恐怕并不简单,赤裸裸地透出种算计。还有阮启宸与血窑的接触,别人不知道,倪玥却极清楚知道血窑有什么。虽然倪玥不相信风元潞真的会驭煞,但与这些有染就让她直觉不安。
倪玥摇头再往下看,大治皇宫最近有些鸡飞狗跳,白悦音手腕了得,在后宫中倒是过的风生水起,力冠群芳,已经一跃成为大冶皇贵妃,但同太皇太后似乎有嫌。倪玥突然觉的造化弄人。曾几何时,以为会同他两人同住一片屋檐,看着他们,恨着他们。现今却是三人分飞,一人一囯。
看到大治永安王爷四个字时,倪玥的心蓦地一动,“永安王爷自回煊学动作不断,乌衣骑中人手不断调派,原卫队人马所剩无已,与太皇太后势力两分,自成一势。……”倪玥猛地将黄宣丢在一旁,解衣就寝,睡梦中,许久不见的人又清晰的出现了。
两日后,倪玥只收到了崔书罕的回函。父亲的信中只是说崔赐珏与魅若沐是极好的姻缘,而且若沐刚刚发现有了身孕,真是喜上加喜。提到婚礼办的很场面,词姝和女婿一家都来了,他同母亲十分很高兴,唯一的遗憾是倪玥不在场。说本来是要告诉自己的,却又担心自己回风启有危险,所以就没有通知自己,云云……。
倪玥将信捏成了一团,扔在地上,一会儿又拾了回来,心中五味沉杂。倪玥知道哥哥已经不小了,又是家中独苗,自是早成家立业的好。但这样不知一声就成了家,让倪玥那种本不是崔家人的感觉又严重了,说不出的隔膜感和被抛弃感再次涌了上来。好像能继续能唤他为兄长,唤崔书罕为父亲的想法都是自已的一厢情愿,而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已。
曾经以为的家——崔赐珏、曾经想要的家——风元潞,曾经无意间走错的家——洛明灏,无论是想到哪一个,都只能徒增凄凉,倍感孤寂。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孟浔堇有父母兄妹,禾焰还有母亲和弟弟,自已呢?似乎人人都有想要维护的想念的,也被人维护着想念着,而自已却是别人世界里的过客。路过的时间短了,还有些痕迹,路过的时间长了,就再也记不起了。
倪玥默然片刻,将捏皱的信抚平收好,对屈凤还道:“……凤还,让罗山的暗影护好孟浔堇,明日我们回竹城,回……家。”
……
与此同时,魅盘山云阁中,崔赐珏捏着笔的指节有些发白,这封又写了许久,还是无法完成。崔赐珏抬头再次看向面前薄宣,透过娟秀有力的字迹,一双黑濯石般的大眼睛又出现在眼前。崔赐珏摇了摇头,指间毛笔落在宣纸上,涂出好大一团墨迹,像极了自己的心情。有扣门的声音打断了一屋寂寥,崔赐珏感觉自己的声音疲惫无奈,“下去。”扣门声停下,传来一个犹疑地声音:“赐珏……,该服药了!”
崔赐珏回过神来,丢下笔起身开门。门口一张秀丽的小脸似乎有些不安。魅若沐看了他一会儿,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崔赐珏接过一饮而尽,“你不方便就不用忙这些了。”
魅若沐咬唇,似乎在挣扎着,“赐珏,我是不是……?”她似乎失去了说完的勇气,以前的利落不知道哪里去了。
崔赐珏柔声道:“若沐,我会好好待你,不要多想。你这样多思多虑,对孩子不好。我……有点忙,忙完会去陪你。”
魅若沐似乎在崔赐珏一抹淡淡的笑颜中忘记了来前想好的话,乖乖点头离开了。房间恢复了安静,崔赐珏坐了一会儿,从书桌下拿起了一个磨的发亮的木头娃娃。她永远都是妹妹了,情不知从何处而起,几经挣扎后,悲哀的是只能悄然藏匿,现在就连最后那一丝期盼都成了贪婪的奢望。当窗外已是暮霭重重时,崔赐珏努力起身,披上外袍起身,向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