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玥醒来时要不是浑身酸痛,以为自己死了,所以魂魄飘进了仙家之所。淡淡的沉香似有若无,恰到好处,让人精神气爽,却丝毫不引人注意。身下不知道铺的是什么,让人有云端之感,却又不觉拖沓厚重。眼前的锦被是淡淡的金色,绣着些平常的翠绿的云松,但松针层峦叠嶂,像是真的。倪玥知道,这四面绣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侧道:“姑娘醒了!感觉如何?”
倪玥扭头看去。一女子正待立在床头,她眉目清秀,面容姣好,装扮细致。一身粉白裙装金线绣边,繁工细做,更衬得她身形秀挺。她身后的案几上摆着一块油松木,上面一方微缩山水,氤氤氲氲地润化着室内的空气。
“奴婢酉星,这里是麓城皇庄,奴婢这就去通报太子。”酉星和善有礼的点头离去。
輫子尧进来时,倪玥已经尽量穿戴整齐,净了脸坐在木椅上。见輫子尧进来,刚想站起来行礼,輫子尧大手一挥,径直走到倪玥对面坐下。倪玥感觉他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少了几分清风朗月的气韵。
“你再不醒酉岐就要挨罚了!?”
倪玥疑惑道:“我睡了两日?”
“这是第五日,再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了!”
倪玥哦了一下,这下全想起来了,按捺不住站了起来,“金翘如何了?有没有其它人的消息?”
“屈凤还他们吧!金翘的卫队倾巢出动,酉宗带人追到了岭北。你的人折了几个,屈凤还也露了脸,还好被我的人救了。他们正往这里来。所以……,金翘的事,我愿不愿意都替你背了锅。现在你醒了,说说吧!”
倪玥奇怪了,“你没问他?。”
“谁?”輫子尧明显顿了一下,“子车?阿四驾车进来的,他没来,……也未传消息与我,所以你就是他的消息了。”
倪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略略一想,小心将子车予那部分躲过去,捡着重要的说了。輫子尧脸色凝重,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最后停在倪玥面前,“帐册!”
虽然这的确是应该让他激动的地方,但倪玥明显感觉到他刚刚要出口的并不是这个,不知为何临了又变了。倪玥点头,“现在殿下可以断他们的金脉。”
輫子尧不置可否,不知道在想什么。
倪玥有些不安。好在没一会儿輫子尧又坐了下来,“帐册在哪里?”
倪玥没有马上回答,看着輫子尧郑重道:“民女想先讨殿下个话。”
輫子尧有几分诧异,“哦?你想用这个想讨我个话?要知道你是倪祈的妹妹,大可不必如此。”
倪玥谨慎着用词,“是也不是,不过太子这样说,只是因为我父兄的缘故,太子是个公私分明、极有原则的人,所以倪玥觉得还是凭此讨个话的好。”
輫子尧眸光微动,“你我虽有旧,但也就见过两次,为何会对我如此笃定?”
“……,不敢瞒殿下,我受伤的时候,禾焰哥哥为了让我早日全魂,曾教我联系情绪与行为。他将我从燕泣山得救之后的所有细节都说给我听,帮我揣度每个人的立场,行为和情绪,让我将这些都联系起来。我记得只有殿下和子车公子是最理智,最有原则的。”
輫子尧仲征了一下,收了微笑,沉默片刻道:“……你想让我应承什么?”
“不干涉我全门属在盛元之事。”
輫子尧沉默了,半晌道:“你是知道本殿下要账册干什么的。”倪玥松了口气,他终于肯谈了,也称自己为“殿下”了,不再用“兄妹之谊”似的气呢将自己排斥在正事之外了。
倪玥坐直了身子,轻声道:“自然是砍断敌对世家的私军供应。……民女知道殿下之虑,所以希望殿下相信全门属不会是另一支势力,另不会敌对太子。”
“……只能说暂时不是。”
“全属只是帮助……”
輫子尧打断了她,直截了当道:“河塞的事儿本殿下清楚,本殿下更希望这事是怀瑜皇城做的!”
倪玥眸光闪烁,“看样子殿下已经试过了。”
輫子尧不语。他的沉默就说明了一切。煊学全门在天下世家心目中是个坏掉的鸡肋,只是碍于传统才摆在那儿,充个以民为天的样子。但在百姓心中,煊学全门却是有依靠有保证的,所以心之所向。怀瑜皇家于百姓并没有全门那样的号召力,这对輫子尧来说就棘手了。任何一位储君都不想看到百姓将信任给了别人,更不愿看到全门插手盛元的事儿。
輫子尧看着倪玥意味深长道:“现任全门大师引是盛元人,否则,河塞之事不会那么简单。”
太子殿下的消息够快的!倪玥心道。她想了想,“殿下的担心民女虽然理解,但不能苟同。民女知道任何口头保证都没什么用,能不能这样,全门在盛元的所作所为会一直在太子眼下,若当真与政有染,殿下尽管出手。”
“倪师引,并不只是这样。”輫子尧的神情凝重,“……若是只有全门才能让流民有家,百姓有余,那怀瑜皇家应该摆在哪里?天子的意义何在?更何况,这天下没有不站队的!”
“那殿下的想法是?”倪玥安静地问。
“两好合一好!其一,盛元的全门属冠怀瑜皇室的名号,怀瑜也会全力支持。其二,本殿下听说河塞镇的门属规定属内各商号将利润的十分之一都拿出来做奉银。”倪玥望着他,等着他说完,果然……,“怀瑜皇室要分一杯羹。”輫子尧慢慢道。
倪玥眸光闪动,她觉得这輫子尧对全门属早已经是谋定未出,在罗山城那番只是在观察自己,试探自己。其实倪玥只猜对了前一半,輫子尧谋定的本是两种方案,他出于某种原因,更希望倪玥能知难而退,但明显倪玥不会退。
“名号,十分之一,……”倪玥望着輫子尧,“殿下了解全门么?是否知道全门曾是煊学之首?”见輫子尧点头,倪玥继续道:“全门属不是我的创造,也不是炫师引的倡导,而是全门复学的一部分。门训有云:‘全门属天不属地’,所以门属冠名,有违门训。至于奉银……,殿下知道那十分之一做什么用吗?”
輫子尧的语气理所当然,“自然是全门属的收项。”
倪玥摇了摇头,“对也不对,殿下,全门属奉银的取用也有规矩。若本师引告诉殿下,那十分之一是给你盛元百姓修路造桥,扶助鳏寡所用,全门属一分不取!殿下怎么看?”
輫子尧明有些惊讶,更是怀疑,他沉吟片刻后道:“那全门所为意图为何呢?”
“五门学技,全门学义。有义有技为一等;有义无技为二等,无义而有技为劣等。全门图的是义!全门之义是全门大学之术。而全门之义不是光说的,还是要行的出来,全门属就是行义之途。”
輫子尧有几分动容,但多的还是怀疑,他盯着倪玥道:“义!现在有几人谈义?听没听过一句话?义难相缠,行义的……都不在了!”
倪玥动了一下,这话似乎有所指,但她并不想问,只是接着他的话,“是啊,义没了,义人不在了,所以天下盛世也不在了。”
輫子尧明显震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副沉吟之色。
倪玥打断了他的沉思,“……殿下所求全门都做不到,但全门属……该做什么……也还会做什么。”
輫子尧并不意外这听着柔和,却实在霸道的要求,他喝了口茶,换了个问题,“为什么选择盛元?”
倪玥微微一笑,“如你所言,全门大师引是盛元人,做事自然也带着我的私心。盛元人自然先为盛元百姓谋福。而且,目前只有盛元的条件成熟。时候到了,自然是要在另外两国遍地开花。”
輫子尧沉默不语。他知道这位全门属所为并不真的需要自已认可,因为全门积累多年的外宗门人虽然是一份不可估量的力量,但都是分散在各地的老百姓,所以虽有全门牵头,但说到底全门属只是当地百姓的自发联合体,有形而无实。比较而言,两大敌对世家,还有他们背后的靠山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
换个角度讲,全门属若真能做大,倒是可以分化世家的力量,于自已有益。而且,如果要打压门属,并不会让他们消失,只会让他们从明转暗,反而更麻烦。这位新任大师引所谓的请求和种种,只是一种低姿态的通知和试探罢了,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已经达到了目的。这个女子,比自已想像的敏锐,聪明,知进退,而且……也许有胸怀。
两人腹中各自一番计较,輫子尧终于打破了沉默,“你的冶水之法,还有金翘之事,都该大大褒奖,但你是一介女子,又不恢复串姓,在盛元就无官职无俸禄无家眷,倒是不知该怎么行赏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