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一个时辰,两人一直在既燥热又冰冷的车厢里沉默着,直到天已经发黑,有侍从在外面敲门,问是否要停车打尖,这才在车厢里注了点新鲜内容。不过,当马车停了,马蹄与轱辘声一下子就没有了。车厢里的沉默开始变的突兀。
子车予觉的再这样下去刚才那番风清云淡都假了,于是果断改变现状。他扭头直视倪玥,“你要是实在介意,我负责就是了。”
这其实也是子车予这半日沉默中的成果。虽然事出紧急,但动就是动了。在盛元权贵圈子,这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确实是顶天的事,说不好听的是没了清白,何况她姓……串,还可姓倪。话一出口子车予多少有些后悔,也诧异自己居然真说出来了,即便说得勉强也是自己的极限了。因为以自己的身份,自己完全可以当没这事儿,虽然……有许多虽然,自己也不是非娶她不可。
感觉作出牺牲的子车予突然感觉一种轻松,那种不知所措也消失了大半,又琢磨着也许这个办法真不错。可是还在矛盾中的子车予却完全未料到这句代表巨大让步的话却根本不中听,倪玥一下子炸了毛。她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子车予:“什么叫实在介意!请问子车公子,我是该介意还是不该介意?”子车予愕然,刚要张嘴,倪玥继续,“什么叫负责就是了?你是该负责还是不该负责?我是该让你负责,还是不该!”
子车予完全没明白这几个问句是怎么个意思,但明白的是这姑娘怒了!,这个呲牙咧嘴的样子着实有点吓人,但好在长相可以,所以倒是生动的紧。而倪玥问出六个问句后,似乎也明白自己其实不知道要问什么,就是知道也找不到答案,但那股子抑郁羞恼确确少了大半。倪玥冲子车予摆手,“你该不该、想不想负责,都不必了,免了!”
子车予却以为倪玥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才这么生气,“我说的负责是娶你!”子车予觉的这下她应该好点了,却不想倪玥挥舞着手臂,似乎气地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不必!免谈,谁想嫁给你!”
子车予这下子是真懵了,心里还有那么一些不是滋味。子车予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恢复了一惯的冷傲,还有那么点阴恻恻的味道。子车予下了马车。两个侍卫已经起了火,在火上烤着什么。子车予走过去闷闷地坐在一边,接过阿四递过来的茶,不往嘴里送,只是看着跳动的火焰出神。
没过多长时间,车厢内倪玥开始感觉内腑如火在烧,粉唇早已开裂,却因为同子车予的关系又创新低,低到了冰点以下,实在抹不开面子要水喝,只好慢慢躺倒。片刻之后,倪玥全身开始发冷,感觉越来越不对了。她颤手拖过一侧的小口袋,那原本是一直放在自己怀中的东西,她在里面摸索到药匣,费力取出一个小瓶,却又当地一下掉在车上,翻滚了两下。也就那么两指的距离,倪玥却感觉如此遥远,她努力伸出指尖,颤抖着去够那个小瓶……。
车门开了,子车予看着狼狈无助的她,皱眉道:“你当真是倪祈的妹妹,一样倔!”说着,他一步迈了上去,捡起了瓶子。刚将倪玥扶起来,就感觉到了她身上的热度。子车予大惊,从未照顾过人的他才意识到她从醒来还没喝过一口水,不,应该是从昨夜到现在。子车予懊恼不已,叫下人送来水,半扶起她,轻轻喂给她。倪玥嫣红的唇开始起了水泡,纤白的手指不住的发抖,而那双黑濯石般的水眸慢慢开始没有焦距了,眼神越发变的迷蒙,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子车予开始惊慌了,叫道:“赶路,先到陌河镇,快!”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掌按在她后心上,温热的魂力涌了进去,包裹住她受损的脏器。前面的山路崎岖,马车开始剧烈颠簸,子车予只好将倪玥半抱在怀里。这几日相处,做起来自然娴熟,而且有一些不愿放开。
尽管喂了水,又服了药,但倪玥并没有清醒,反而掉进了醒不来的恶梦里。一会儿是掉下深渊的失重感揪的心发痛,一会儿是在数不清的讥讽与嘲笑中远远看着一双大红嫁衣的男女,一会儿是炎煞入腑烧身,还有入腹的冰凉的刀,还有滂沱大雨中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唇角不断溢出的血。子车予静静地听着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吟没有动,直到倪玥轻轻道:“哥哥,你来接我了?太好了,我想家了。”子车予的惊跳了一下,不由自主收紧了双臂。
半夜时分,马车终于赶到了陌河镇。一个医馆被侍卫敲开,倪玥被安置到医舍。老大夫说要立刻施针,将内腑邪气解出去,说完却不动,只是看着子车予。子车予明白,就像自己说的,天下没几个像煊学医门尊人,经脉穴道骨胳器官的种种都刻在了脑子里,不管体态性别的差异,凭着真力可以准确的隔衣驭针。而这眼神的意思应该是现在没有女医可用。
子车予想了想,让侍卫出去,将自己和倪玥隔在屏风里,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挂在上面。子车予手一伸,再一次Jie了倪玥的上衣,褪下硬绸。老大夫在外面报出穴名,子车予依言施针。半个时辰后,倪玥虽然还未退烧,但总算安静下来了。夜明珠下,倪玥奶白色的肌肤发出珍珠般淡淡的光华,还有那美妙起伏。子车予垂着眼,重新给她裹好硬绸,穿上外袍。逃难一样转出屏风,坐在长椅上大口喝冷茶。
老大夫过去把脉,惊叹道:“公子大才,这针施的比十几年的大夫,夫人稳下来了。老夫这就开药方,要趁热给夫人服下。”子车予愣了愣,没有解释什么,让他去忙了。
阿四端了药过来,评估了一下这个情景,很有眼神地将药放在小桌上,自己转身关上了房门。子车予叹口气,上前扶起倪玥给她喂药。这之后没多久,倪玥不再说胡话,但依旧拧着眉,不知道又深陷在了哪个梦里。子车予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放下药碗,侧身躺在她身边,像在金翘那几日一样,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右手再次按在她后心上。
“她本该是我的。”子车予离开时,心里突然闪过这么个荒唐念头。
倪玥第二日并未好起来,却再一次发起高烧来。其实自从制成簋凉杀,倪玥的身体就伤了根本。后来恢复心神时魂力猛增,但那转了性的逐日舞魂给不出一丝滋养之力。在禾焰的精心调理下,仅仅修复了表面,并不及里,可以说是外强中干。魂力加身所以平时倒也看不出什么,但这一遇重创,全部的软弱就都爆发了出来,十分凶险。
子车予不是大夫,自然不会想到这些。按他的估计,即便两次受伤,也都是外伤。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只是皮肉之苦,休养个三五日,最多一个星期就又生龙活虎了。所以当那老大夫又一次说“夫人”身子太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时,子车予完全懵了,差点儿捏碎了老大夫的脖子。
冷静下来的子车予将倪玥的药都翻了出来。那老大夫的眼睛亮了,惊叹道:“公子有这等黄岐圣物!”老大夫边看边叨叨,“这些都是世间少有的良药啊!且……只与夫人的体质相合!”
子车予眸光微闪,心中居然有些不是滋味“禾焰……果然用心。”
老大夫爱不释手地挨个看了看,选出两颗,“这两颗一日一丸,足以保命。但要痊愈,还是得另寻圣手,好生调理。”
子车予不敢耽误,给倪玥服下药后,快马加鞭直往麓城而去。尽管找不到禾焰,但只要到了麓城,輫子尧就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