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元潞并未下车,马车辘辘,行至城关尽头停下了。紫冲打开车门,风元潞苍白着脸出现在几人面前,有风刮进马车,掀起他的斗篷,显的冷峭孤寂。众人不敢直视,全都垂头敛目。
就这样静静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有什么动作,倪玥感觉越来越不好,正要有所行动,却听到风元潞春寒般的声音,“该干什么干什么,都杵在那儿能抓什么刺客?”
段关长闻言忙带队相向走动巡视四方。孟浔堇则偷偷扯了倪玥一下,两人继续牵马往从林里去。就在进入黑林前,倪玥回头看了一眼。风元潞的马车依旧停在那里,风元潞靠坐在里面,像是一尊石像。倪玥能看清他正盯着自己,见自己回头,微启薄唇,用口形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倪玥坚定地摇摇头,再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林子。
一夜奔波,再上官道时,屈凤还确定没有追兵,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继续沿官道往东南方向疾驰,正要天色大亮,三人才放慢了速度。
孟浔堇彻底放松下来,才扭头看向屈凤还,“那家伙说的是什么?”
“拜年?什么黑话,不明白?”
倪玥轻声道:“是半年,意思半年后找到我”。
孟浔堇错愕地看着倪玥,嗤了一下,“那时在全门你有事没事溜出去就是见他?我说倪玥,你倒是看上他哪儿了?那张脸么?难不成小白脸这么吸引人?”
倪玥既心虚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去见他?”
“我是不知道,但师引们应该都知道你动春心了。我是听到大师引同黄师引说话时提到的。黄师引同典师引猜你去见谁,兴致可高了,还下了注,现在该是都输了,因为一个压的是洛明灏,一个压的是凤锦。对……师引们都希望你私会的最好是凤锦,说凤锦喜欢你不说,还是妥妥地鸿煊人,这样你就永远鸿煊下去了,将来你们的下一代他们可以拿来当徒弟,……”
倪玥瞪大了眼,没想到自己的秘密完全不是秘密,不光不是秘密,还被师引们脑补出一整个人生,除了觉得自己实在天真,还有种糗上天的无地自容,不由得红了脸。
孟浔堇从来不顾忌倪玥的心情,继续勇敢评论,“啧啧啧,不是我说你,你这眼光可够呛!这在我们村里,他那样的铁定打光棍!还真不如凤锦!其实我心面希望是禾焰大哥,那才是一顶一的好人呢。”
倪玥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着,终于忘了自己的无地自容。即便这是孟浔堇第一次见风元潞,这评论也够辛辣奇异了,于是她极其期待着孟浔堇给个解释。
孟浔堇不负倪玥所盼,“好男人要能干活养活媳妇,还得会疼人。既然这位爷不用干活也能养活媳妇,这第一条就算了,可是这第二条他是一分没有啊。张个嘴告诉你半年后把你抓回来?这等威风,这在我们村会被媳妇打暴头的。”
倪玥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完全被孟浔堇村中媳妇的彪悍地位惊呆了,她呐呐道:“盛元女子不是最重女德吗?如何还能打爆男人的头?”
屈凤还不屑地抓住了重点,“重女德的是盛元世家圈,在找不到媳妇的地方,爷们儿都爷们儿不起来,女德自然就被丢到旮旯里去了,无论是盛元还是风启,都一样。”孟浔堇同屈凤还的第一次见面不怎么美好,话没说完就被屈凤还给弄晕拖走,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屈凤还多少稳重些,但同样是少年心性,对倪玥禾焰都是一付成人样,对孟浔堇完全不装大哥,说起话来没有一句不抬的。
孟浔堇这会儿没空答理屈凤还,只能匆匆给他一记眼刀,继续问倪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看起来冷嗖嗖阴恻恻的。”
倪玥第一次从看上什么这个角度想风元潞,有些迷惑不解,说起话来也很犹豫,“也许就是因为他……冷嗖嗖阴恻恻的?”孟浔堇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一脸难以置信。屈凤还则竖起了耳朵,想趁机了解女人这种生物。
倪玥慢慢道:“在他之前,我遇到的人,除了崔家母亲冷淡些,大抵都有颗和善温暖的心。我们被人爱,也爱着别人。而他……却不是我这个世界的,格外与众不同,让人好奇,让人探究,也让人怜惜,我希望他也能像别人一样开心,也能像别人一样被爱。”
这会儿倪玥发现,此此再说起风元潞,除了心底那挥之不去的哀伤,让人透不了气的愤恨和压抑已经消失了大半。倪玥还未细想这番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却被孟浔堇吓了一跳。孟浔堇放开缰绳,一把拖过屈凤还半伸过来的脸,用两只手挤压成八字眉,三角眼,示意给倪玥,“若这也算个标准,那好办,你照这个型找就是了,一抓一大把!”
倪玥大笑,心底那层哀伤也没了。屈凤还则大怒,追打着孟浔堇向东南方跑。倪玥乐够了,赶紧抖抖缰绳跟上。
……
此时,离风都南城关三十里处的河谷中已经横尸遍野,鲜血染红了河水。但碧水剑依旧快如风,在众人眼前像漫天飞过的绿柳,只让人记得有柳叶闪过喉间,就再睁不开眼睛。
除了碧水剑面色冷厉的主人,其他黑衣人多少都挂了彩。崔赐珏看看天色,觉的时候差不多了,大手一挥,碧水剑暴出戾气,将冲在最前面的几排禁卫逼退三丈,崔赐珏大喝,“撤!”
黑衣人两三人为一组,分头向山地跑去。眼见他们跑远,崔赐珏冷冷看着明显有些惊惧的禁军,碧水剑指地,运气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后排突然窜出一人,跃过重重禁军凌空扑向自己,一柄赤柄重剑阻住了他的去路。这剑这人都太熟悉,崔赐珏不退反上,碧水剑一挑,顶上了风元溢的赤横剑,两人如离弦之箭,直冲上天际,消失在河谷的拐角处。
崔赐珏的虹魅内息提至七成,拉开身形,蛟龙般穿梭游弋。手中碧水比刚才更快,已经看不到剑形,只化成一片青影层层罩住了风元溢,封住了他赤横剑的路。风元溢狭长的眸子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有种奇异的兴奋,还带着种悠长的追忆。尽管好几次赤横被碧水逼的几乎停滞,击出的剑气划破了他的白色锦袍,皮肤还带着灼痛,但风元溢没有退缩之意,依旧欺身上前,如同甩不掉的白蛇,一边缠绕一边痛快淋漓的厮杀着。
一刻钟后,崔赐珏不耐烦了,内息一提,碧水发出剑鸣,哐沧一声罡气猛出,赤横剑被顶在了岩壁上,岩壁裂开,风元溢的手终于松开,赤横落在地上,风元溢的宽袖中滴下血来。
崔赐珏看着剑尖上最后一滴血落在尘土上,收剑入鞘。风元溢抬起手来看了看裂开的虎口,轻笑了一下,“世事无常,还未恭喜你开始挑魅盘山的大梁,就得出手捉拿你这位刺客了。”
风元溢看到告示时,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人是崔赐珏,另外长着大眼睛的男子没什么印象,只能猜测也是魅盘的弟子。倪玥五岁时,同风元溢有过几秒钟的照面,若不是风皇为了老脸硬生生将一个女人画成男人,凭风元溢的记忆,是能认得出来的。
崔赐珏则嗤笑出声,“你是想同你皇弟一样,让我刺你一剑赚个忠君爱国的名头谋点什么?还是想让我直接杀了你了事?”
风元溢狭长的眸子微动,心念转动,默了默道:“这不是魅盘的生意?”
“是不是又如何?反正我出手了,你要报杀父拭君之仇的话尽管来。”
“赐珏,你知道本殿下最不想的就是与你为敌。否则,你的名字已经被贴在告示上了。”
“也许吧,但你最不想的是同魅盘山为敌。”崔赐珏咄咄逼人。
“崔赐珏,她的事情本殿下已经尽了力!”风元溢喊了出来。
“是!错在我因为你没有为她尽力!”
两个人一下子沉默下来,徒劳的发现裂开的东西很难再恢复,人心更是如此。
半晌之后,崔赐珏终于又开口,语气平稳,“魅盘并未参与风启皇宗内事,并不是风元沐想提前上位,你想多了。昨日之事你那兄友弟恭的二皇弟明白的很,你去问他吧,至于你那位父皇——受了伤,”崔赐珏残忍的笑了笑,“我觉的你也未必真关心。现在的状况对你们来说百利无一害,皇帝还活着给你们争取时间,而且不会再生出个四皇子五皇子来给你们添乱。二皇子又立了功,至于捉拿刺客的事儿,相信大皇子有的是办法。”
风元溢眸光微动,慢慢弯腰拾起赤横剑,收入剑鞘。崔赐珏突然认真地看向他,“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没看明白的有一件事。那就是以你这自私凉薄的性情,在最大的事上却不为自己图谋,也算是奇事一桩。”崔赐珏说完,摇了摇头,足尖一点,消失在原地。风元溢则站在当地,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