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三十五年二月十五,倪玥回到了惜谙镇。惜谙镇除了炫渡安命人加的大黑门,其它都一切一样又不一样。除了孟浔堇和黄茭,惜谱镇的人都久居煊学,他们尽管知道不去打听,但在全门多年的经验使他们完全知道他们的全引正在大难中。看到炫师引一脸沉重的加了大黑门,他们就知道在外决不提倪玥。其实,全门自闭久了,完全不用担心消息外传。
比之那个失魂的倪玥,惜谱镇的人更心痛现在的倪玥,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尽自己所能在衣行住行上给她最好的。但在倪玥眼里,惜谙镇却完全不一样了,没有颜色,也没有生机,甚至活着的气息都没有。人们的笑脸看起来遥远且奇怪,奇怪他们为何能笑得出来。尽管如此不一样,倪玥自回到惜谙镇后,生活却以极不正常的速度正常起来。
这会儿是倪玥练魂的时间,月白色的软袍被没有温度的魂力扯动着,远看过去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白色蝴蝶。九娘劝她,即便是为兄长居丧,冷色就好,不必非黑必白,还说死者会不忍心的,还热心的拉着她到杜叔那里帮她新做了几件。倪玥点头应着,也去了,做什么穿什么,完全不挑。全门之人都知道,说什么都应,其实她连耳朵都没过,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所以虽说已经全了魂,却同失了魂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唯一在意的事,就是练魂。
她这会儿已经练了不知是第几遍了。她现在的身体不同以前。魂Xue有两类,一类属阳,一类属阴。以前悟的是逐日舞魂,所以通的是魂阳Xue,但现在她两类魂Xue全通,为控制魂力只走逐日魂Xue,她练一遍逐日舞魂要花两倍的精力。尽管在禾焰的医术下,她的身体似乎好很多,无一次出现晕眩的情况,但也相当让人担心。
孟浔堇正在一旁皱眉看着,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在他终于张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倪玥突然停了下来。她素手一翻,掌间魂力向海面推了出去。只身一声巨响,海面击起一层冲天大浪,几条死鱼翻着白肚浮了上来。孟浔堇也不说了,干脆大步上前拉住倪玥的袖子,边往回拖她边道:“行了,回了。”
“明明身体是满满的魂力,但击出最多才有三成,而且不冷不热!”倪玥的声音充满了焦燥。
“别告诉我说你要用魂阳Xue贯通魂力,禾大哥可是一再强调过不可!”孟浔堇警告道。
倪玥没有回答。
孟浔堇不满道:“你以前练功学习都没这么急。”
倪玥还是不说话,由着孟浔堇带自已往回走。走了一阵儿,倪玥耳朵动了动,果然,孟浔堇的声音高兴了几分,“禾全引来了。”
倪玥茫然地向前面点点头。禾焰也习惯的冲她笑笑,迎上了两人。
三人慢慢走回在心居,孟浔堇扶倪玥坐在花厅内的软榻上,禾焰已经准备好银针。他走到倪玥前面,“闭上眼睛,放松。”比起之前,禾焰的声音已经没了调皮逗趣的尾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倪祈的稳重。倪玥依言而为,禾焰并没有以真力悬空施针,只是慢慢将手中银针依次刺入。银针全都刺入后,禾焰停手,看着微颤的针尾有几分失神。
禾焰施完针,孟浔堇这才笑着开口问道:“禾全引,中午在全门吃饭吧?”见禾焰点头,孟浔堇跑出去告诉典铭准备。
倪玥轻轻开口,“浔堇唤禾焰哥哥为全引了。”
禾焰点了点头,想起倪玥看不到,就开口道:“是的,月前我接了医门大全引之位,现在煊学公示了。”禾焰轻轻拈着针尾,心思却随着倪玥的问话回到了一个月前。
那会儿,刚将倪玥安置到夏舍村没几日,又将倪祈的尸身棺木打理好运走。那真不是个好日子,自己由内到外都是甩不掉的悲戚无助,似乎天地都只剩下自己。禾焰在南染镇目送着棺塚渐渐消失,只想回到屋里来坛烈酒醉一醉。回到热崖谷却发现宴师引正站在花药阁门口,看着屋前一地开花的草药出神。
宴师引的岐院书房内点着安神香,看样子即便宴喋看多了亡故,对心爱弟子的死也依旧心存哀思。宴喋让人送来的是补神茶汤,叹口气问道:“你还好吧?”
禾焰没吭气,他完全没有办法客气地说自己还好,因为那夜之后自己根本就没好过。
宴喋叹了口气,“倪祈的事儿……你应该是有准备的。你还要照顾……旁人,节哀吧。”
宴喋第二日回山就接到了大全引身亡的消失,他算着还有一周才是日子,要不然不会离开煊学的。听岱七裕的意思是有意外,心中黯然,却也无奈。当日,宴喋站在倪祈尸身前良久,轻声说了句,“你没白疼这妹妹,自己触了天雷,倒是将你护的完好。你……要的该是都得到了吧?”
一旁的禾焰到现在也不明白宴喋最后这句是什么意思。宴喋问没有问倪玥如何了。但他知道墨华黎来了,也知道岱七裕和禾焰都忙的很。禾焰在医门久了,他知道大师引从来都知道有些事儿要问清楚,有些事不能问,但并不耽误他知道,宴师引尤其是个细心的人。
岐院书房内,宴喋见禾焰依旧沉默,摇摇头,自己喝了口茶,轻声道:“今日都处理好了,……所以……,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禾焰低着头注视着桌上的茶汤,褐色的茶汤映着自己沉思的眸子,这个色泽不是大哥调的,大哥喜欢更轻的色泽。
宴喋边喝茶,边安静等待着。
禾焰终于开口了,声音发闷,“您想知道陪大哥医魂时,我的感觉吗?”
宴喋不假思索的回答了,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微笑,“想离远些,最好永远都别看到。”
禾焰有些惊讶地抬头,“您……,”
宴喋微微一笑,“是啊,为师也一样,相信倪祈也一样,正常人都想离远些。”
“那……,”
“……为什么要做?”宴喋替禾焰问了。
禾焰点了点头。
宴喋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每个人的原因都不一样。为师是为了医魂术本身,那是深不可测的医术之巅。倪祈么,刚开始我本以为是机缘巧合加上……不得以而为之。但我知道崔赐玥真的是他妹妹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大全引心里藏着许多东西,别的不说,但至少有一条是为他妹妹。”
禾焰的手指一动。
书房里又是一阵沉默,在安静且忧伤的气息中,宴喋望着袅袅上升的香炉烟气,轻轻道:“禾焰,你若是还未找到做魂医的原因就再等等吧。阮启宸虽然很想,但你知道他……不行,这个位置可以空着!”
禾焰突然站了起来,抚了抚衣上的折皱,低头道:“我愿为医门大全引——愿意医魂。”
宴喋看了他一会儿,神色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他点了点头,伸手从书台下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的戥秤砣放在桌上推给禾焰。禾焰拿起这个常挂在大哥腰间的医门大全引志,一时心潮起伏。宴喋让禾焰坐下,起身走到一侧的书架那里,从低层的石罐中取出一颗蜡封的药丸,走回桌前,递给了禾焰,“你医者真力不像倪祈,一成真力会限制施术,目前又没有合适的助手,这颗药丸可以补你真力不足的问题。这药丸万金难逑,你……千万不要浪费。”
宴喋的语气极为郑重,沉甸甸地让禾焰有些诧异,但更诧异的是这个药丸,“真力有方可补?!”
宴喋唇边掠过一丝悲凉的笑意,“你也知道魂医术有倍有争议的方,这药丸就是其中之一。但它既然已经存在了,为师又得到了,自然不可浪费,就让它物尽其用吧,毕竟魂医难逑!”
禾焰闻言下意识攥紧了这颗药丸,点了点头。
宴喋又低头从案几下取了一个信封推给禾焰,上面有蜡封,从未打开过,“这是倪祈让我给你的,在你成为医门大全引之后。”
禾焰沉默了一下,“若我不是医门大全引呢?”
“那就等,直到可以做医门大全引的人出现!但那是另一封信。”宴喋据实相告。
禾焰那日还是喝了酒,但酒量不咋地的自己居然丝毫不醉,且一夜无眠。那晚,魂医术、大哥还有倪玥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摆在了面前,虽然这个选择自己没有想过,也并不喜做这个魂医,但真做了决择,禾焰居然发现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失落,似乎内心里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在云泥异路中做出这样的选择。即便崔赐玥成了倪玥,即便崔赐玥的心没给自己,即便倪玥的心给了洛明灏又丢了,即便她实际上姓串,实则成了自己义妹,自己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还清楚记得第二日太阳升起之时,屋中油灯灭尽,禾焰捏破蜡丸,将药吞了下去,之后打开了那信封。那是封只有医门大全引才能读的信,却写了一个女子的惊天秘密。禾焰对着那信封呆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侍童提醒他:到了给夏舍村的病人施针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