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风了,卷起两人的衣摆又放下,起起伏伏像是几人的心思。
墨华黎眸光闪动,他喃喃道:“倪祈小子一定知道什么,还有禾焰,那小子不知道是老夫给倪玥锁的魂,口风紧得很。”
岱七裕清咳了一下,提醒了一下摩拳擦掌的墨华黎道:“嗯,师宗……,煊学不逼学子交自家绝学。”
墨华黎眼光中的兴奋消失,摇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之后正色道:“医门金针锁魂的解术是我给宴喋的,她的魂又是我给锁的,这一场灾下来,老夫觉得似乎搅到牧启那小子的局里去了。现在她也醒了,老夫今日就走,你们该如何就如何吧!”
墨华黎说完,摆摆手消失了。
炫渡安看着岱七裕的神色,突然有些无力,“既然墨师宗也不能确定这技法的用处,也不知解法,也许……,她丢失的幼年记忆并……没有……什么危害。”炫渡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儿。
“煊学全门在找到有效办法控制异世之技之前,连工坊水利都不肯拿出山。前几代全门师引翻查无数次异世之技,星点儿有可能有危害的都除尽了,何况是武器!……为了防控异世之灾,已经死了无数的人,这里面也不乏我岱家人。他们并不都有祸心,有时只是选错了技艺,若较起真来,十之八九都是无辜的命。……在天下苍生面前,她是谁重要么?”岱七裕声音轻地像有柳絮飘过,不像是说给炫渡安的,倒像是在说给自己的。
棚子里的空气开始发凉,不像是煊学的二月天。
“我的大全引为了救人宁愿舍去学《经络精义》的机会,还舍去一身的魂力和血气精华!我虽气她不听话,但心底里却觉的,她身上有着我全门多年不见的全门义。她是恢复全门大学之术的唯一希望,也是弄清楚如何让异世之技不祸反褔的唯一机会。所以……不要现在就决定。”炫渡安声音凝重,面色威严,但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的激动。
岱七裕转过头来盯住炫渡安,“你的意思是以倪玥的品性,哪怕毁了自己,哪怕玉石俱焚也不会为祸于世?”炫渡安的目光开始闪烁,岱七裕继续道:“现在还是吗?在被夫君抛弃,被主母惨害;在爱人他娶,兄长惨死之后?”
炫渡安脸色变得十分复杂,声音郑重却有挣扎的感觉,“她,……需要时间,毕竟这些容易……让人转不过弯来。”风似乎更大了些,木筒中的雏菊倒向一边,显得十分无助可怜。
“你为她费尽了心思,自然是舍不得。她是牧启的唯一血脉,我又如何舍得?对我来说,今日这番话不比你揪心。……但我们坐在煊学的位置上,背负的是天下苍生之责!”
炫渡安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我明白师宗的担心,一念福,一念祸。她精通异世福民之术、玄阵术惊人,现在又恢复了舞魂,若是心术不正或行事偏激,都会因着武器塚让天下大起干戈。……但我……还是坚持……要给她时间!”岱七裕沉默了,直待日头挂在半空,一只黄雀飞过,打破了两人的遐思。炫渡安再次坚持,“若有了明证,或者她心性有变,我……会清门!”
岱七裕负手看向远方,半晌之后,像是在问炫渡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每一次流血都会让人心情沉重。你是不是同我一样,有时也会怀疑我们手上的血是不是真的维护了大义?”尽管岱七裕所说非所问,但炫渡安知道岱七裕终究是松口了,他松了一口气。
风启三十五年一月十五,风元潞终于踏入阔别了十年的护钱庄。护钱庄虽然在风启境内,但同魅盘山一样,都是不可小觑的游离势力。除了银杏和黄枫都高大了许多,其它同十年前没太大的变化,尤其是感觉,那一草一木能轻易挑起的憎恨与厌恶感,只多不少。
老庄主的住处叫金殿,在护钱庄最深处。他格外喜欢那种别人要经过重重障碍才能见到自己的感觉。风元潞顺着雕花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快步走着,压根不理下人与弟子此起彼伏行礼的声音。只是快到金殿时,脚步略顿。前面那间排半埋在地下的房子是筛室。风元潞不想再听到那里面的声音,但越不想听,意识却越往那个地方集中,果然另人做呕!风元潞加快步伐,快速拐过筛室,来到金殿前。
这房子叫金殿那真是贴切,亮灿灿地晃的人睁不开眼睛。冷烈喜欢金子。十年前风元潞就毫不怀疑,若不是金子太冷硬,冷烈一定会让人将金子打成箔当被子盖。冷烈从始建护钱庄时就非常富有,现在已经屹立十八年,更是富的冒油,这在武林三巅中十分抢眼。魅盘山占山为王,弟子自给自足,煊学武门重天赋,学费有或没有都不强求,护钱庄就不一样了。
护钱庄的弟子有两种,一种是冷烈在平民家发现的好苗子,就给一吊钱将人买来,既做弟子,也做下人。还有一种同煊学武门一样,是慕名而来。那入庄、食宿、学费、用具、材料都是要算钱的,还贵的离谱。不过入庄之后所有弟子生死由命这一条上还是平等的。
护钱庄除了教授武艺,也做买卖。做买卖不挑,暴利是唯一的条件。事实证明,与武力为依托的青楼赌房极有底气。护钱庄偏安风启西北一隅,这一隅到处都是银钱的声响。还有人说除了护钱庄除了当地,其实在大冶和盛元都有地下生意的分号,但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护钱庄除了名声略差些,武力和钱财倒都是结结实实的。所以天下清贵尽管心里鄙视,面上却还是要给冷烈和他的护钱庄一份礼。
对贫民来说,护钱庄是个饭碗,极好的事;对平民来说,入护钱庄虽然不能光宗耀祖,但至少也得了庇护,有了威名。但对当年还是璟王世子的风元潞来说,其实是有一些屈辱的,他无法认同父亲的选择。
冷烈的确在武林中享有盛名,尤其是他在一场武林切磋中打败了魅盘山的魅决绝和煊学武门的廖十五之后,他就有了武林第一人的称号。但护钱庄的武学只是冷烈一人的武学,还是武林中不太认可的阴煞力。魅盘山和煊学武门却不是,那是各路武学的汇集之处。若是在那里习武,可集各家所长。再加上护钱庄图惹腹诽的铜臭之气,就更让自诩清贵的风元潞不满。
以前他虽有不满,但还是能放在一边的,毕竟他还没有遇到过对手。但在见识了崔赐珏和子车予的身手后,风元潞知道若是徒手,自己是处在下风的。只有算上含心刀,他才会略胜一筹。风元潞并不在乎取胜之法,也不在乎所谓的公平,但他在乎服从与忠心,无论是兵器还是属下都一样。而含心刀似乎……都没有,尤其是燕泣山上那一刀!以风元潞的性子,含心是要放弃的,但矛盾的是,现在他却只有含心了。
风元潞听到屋内咳嗽声,停止思索,直接推门进去。黄金屏风后面,冷烈正坐在金灿輫的黄杨包金的椅子上看着他。比起离山前,他老了太多。他同父皇是同辈人,但风华褪的格外快,现在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年逾古稀之感。金缕丝袍倒是让他干瘦身躯富态了几分,宽袖下露出握着金拐的手,中指上依旧有个金色木纹斑指。那只金拐八分是剑,两分是拐,保存的极好。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眸子倒还锐利如隼,透出含心刀法该有的冷厉之色。
冷烈看着风元潞走到自己面前潞他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表示。见风元潞不说话,冷烈也不问,只是从怀中摸出个金色耳勺,慢条斯理地掏着耳朵。这完全不是一对师徒十年相逢该有的画面,倒象是一对仇人。
风元潞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等待他掏完耳朵。冷烈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耳勺,望着风元潞道:“何事?”
“含心刀,有何秘密?”
冷烈微微动了一下,眸子带了几点暗光,“怎么讲?”
“它自行其事!”
冷烈一张风霜刻镀的脸上有了一层亮色,而眸底的暗光一下子点亮了,像是鹰隼发现了猎物,冷厉中带着贪婪,他一顿金拐,发出喋喋的笑声,从风元潞的角度来说,说是笑声还不如说是哭声更贴切。冷烈停下来后,用一种风元潞从未听到过的近乎温柔的声调喃喃道,“老天不负我,终于等到这天了。”也许因为他从未温柔过,这样的声调反让人觉诡异阴森。
冷烈佝偻着身子站起来,风元潞这才发现,站着的冷烈居然同坐着的自己差不多高,他变的太厉害!冷烈拐着金拐走到风元潞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风元潞未动,只是极不适应地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