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三十五年二月初一,洛明灏还在青楼醉生梦死之时,在距惜谙镇五里的夏舍村中,倪玥终于睁开了黑曜石般的眸子。这夏舍村是全门外宗村,专门教百姓生活技能的。倪玥以前倒是常来帮忙,但却从未在此久住过,这一次在这里躺足了两个月。
夏舍村内外种满了庄稼,除了粮食,瓜果梨桃什么都有。除了更大,更生机盎然,其它同鸿煊山外的普通村庄相同。村东头有一片瓜田,中间立着个简单却醒目的凉棚,上面满了葡萄秧,里面收着些成熟的香瓜,正中间摆着张木桌,上面一只竹筒内种着七彩雏菊,旁边燃着驱虫香。
煊学大师宗岱七裕正安坐在一侧藤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炫渡安切香瓜。炫渡安明显心不在焉,简单将那瓜分了,居然忘了递给师宗,放下刀坐下出神,“她居然是师姐的孩子!所以……这还是与十二年前那个谣言有关?”
岱七裕轻轻颔首,自己取了一块慢慢吃起来。
炫渡安掏出桌下水壶,给自己注满一竹筒清泉水,喝了一口撂在桌上,思索道:“即便前朝盛世是个神话,但也是一个过去二百年的朝代,没有百姓会将那个神话做为理想而拥护!前朝玉玺能号召几个宗族势力,利益交换一样可以做到,就一块玉玺而言,风启过了。”
岱七裕略停了一下道:“若……那不仅仅是一块玉玺呢?”
炫渡安眸光暗动,等着岱七裕的解释。岱七裕将瓜皮扔到桌上,起身净过手,走到瓜田一边,看着如黛远山,却说起个不相干的话题。
《江山志》记载,二百年前,前朝先祖吕涯度惊才艳艳,旷世奇才,年方十三开始崭露头角,十五岁世逐鹿中原,率领麒麟军一统天下。二十岁登基为帝,国号安乐,在位仅仅五年开创了安乐盛世。吕涯度将他创立盛世的秘密做为吕家传承,交给了与其并肩作战肝胆相照的兄弟车非枢看守。车非枢建国后并未入朝为官,但历代皇帝即位都会持太上皇所传凭证到车非家得传承,车非一族成为前朝最神秘世家。而吕氏凭着这个传承使得前朝盛世沿袭百年。到安乐一百零四年,第五代皇子子吕文尚即位,却未从太上皇手里得凭证入车非家,由于吕家承传中断,才有了后来的没落。
“这段记载让世人的注意力都集得在了盛世之术上。但实际上……,前朝并不是只有盛世之术!帝王之家如何能放胆让别家握有昌盛之术,自己一点不制约?所以,历代皇帝,包括吕文尚在内,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究竟有什么,各种说法中最合理的是兵器,麒麟军所用的一统天下的兵器,那是一统一方!”
岱七裕转身,回到桌前看向炫渡安,“盛世之术不得传承,吕氏江山开始出现颓势,百年基业慢慢被蚕食,漏洞百出,民不聊生。仅仅过了一代,安乐一百二十五年,吕氏第六代皇帝吕代禹在位时,闽王祸起萧墙,开始了战乱。接着天下到处有人自立为王,战乱不断扩大,荼毒四野。”
“在这段时期有个传言你应该知道,吕代禹是有绝对把握击败闽王的,但却突然不知所踪。渡安兄,你觉的什么可以让一方势力绝对取胜?当时闽王可是有二十万的兵权!”
岱七裕的语调突然变得尖利起来,炫渡安的脸色也变了,但却抿唇不语。岱七裕慢慢坐下,盯着他轻轻道:“你知道全门禁术都来自何处,约是这天下最了解异世之术的。况且,你也曾说过吕涯度的行事为人十之八九不是这世代的人!那么……他长嫡手中的一统之方也必不是这世代的!”
炫渡安无法再沉默下去,他直指核心,“串家前朝玉玺与异世兵器有关?”
岱七裕意味深长地点头,“传言说在吕涯度在一统天下之后就将兵器埋了,传国玉玺中就是兵器冢地图!”
“关于玉玺和吕家的传言并不止这一个,还有说大治洛家才是吕家后代,风启为何就盯死了串家?”
岱七裕伸出手来在水碗里沾了沾,在桌上写了个吕字,然后从上往下重重一划,“吕字一剑穿,串氏由此延。串家……就是前朝吕家!风圣之虽然不是个帝王才,但他的确找对了。串牧启就是吕代禹的长嫡第三代!”
炫渡安震动了一下,无言地看着桌上慢慢消失的水渍,“他与你交好,你当比更了解串牧启,若真有那东西,他会留着?何况师姐不仅姓倪,还是全门大全引!她更懂福已福人的道理!”
岱七裕轻轻点头,“之前我自然是这样想,所以我藏匿了串瓷祈,更名为倪祈,为他换了煊机阁的卷宗……,但见了墨师宗后,……你知道倪玥后脑穴位有不通之处?”
炫渡安点了点头,她舞魂开悟时,得亏穴位不通,才躲过一次死劫。
“十年前墨师宗应牧启所托,去马河镇,要将他的小女儿串瓷玥暗中带到风启溯阳。但墨师宗赶到时,那里已经是火光冲天。得亏是墨华黎,……”岱七裕眼中有了钦慕之色,炫渡安知道,也只有墨师宗能让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墨师宗纵横医武两门,若是旁人,早没了倪玥。墨师宗在火海中辨识到一丝活气,摸到暗格,将昏过去的串瓷玥拉了出去。墨师宗说她清醒之后就像疯了一般,各种安神之术均不见效。墨师宗无法,出手为她锁了七日的魂和记忆,正是从他们离开盛元到下马河镇的时间。墨师宗希望十年后那恐惧不安的记忆和感觉会自动消失,她能安静过活。但在那次舞魂开悟的事故后,宴喋发现没有的却是整整五年的记忆。”
炫渡安皱眉,“五岁开智的大有人在,而且这与串家的兵器冢图有何关系?”
“也许有关系,墨师宗应该给她检查过了,我们……等等吧!”
等待的时间永远走的慢,但经历风雨的人都已经学会了忍耐,两人一同安静的坐在瓜棚中,看着深云远山,不知在想什么。约着一柱香的时间,两人同时起身,向西边的小道上望去。不一会儿,小路尽头,一身灰色人影出现了。这男子已经快入不惑之年,头发胡须都有雪色,但身姿硬朗,神情矍铄,虎虎生威又有温润华色,正是二十年前艳冠天下的墨华黎。两人看着墨华黎走近,均恭敬行礼。
墨华黎大手一摆,“她失魂是因为被伤魂解密,而且还出了大错!宴喋提到医门失了金针锁魂的解方,该是为了她了。不过,两种解方,无论是伤是保,都只对魂起作用,身体上不会留痕,除非是穴位顺序错了。倪祈小子医魂医体的手段都已经超出老夫,他将伤口处理的极好,几乎没有痕迹,救她那晚老夫都没有注意到。”
岱七裕对炫渡安道:“金针锁魂会使施术者三个月内真力全无,墨师宗是怜悯她小小年纪遭此大难才施了个看起来大材小用的锁魂术。无人会想到这自伤八百的绝术仅仅是为了消除一个小姑娘不堪的回忆,却更坐实了她藏了与玉玺有关的秘密。更何况,串家一儿一女,她却从未被人所见。”
炫渡安皱眉,“既然坐实了这与玉玺有关,怎么会有人草率施解术,还会弄错了穴位?”
墨华黎赞赏地点头,“你说的不错,而且她脑后痕迹也说明麻虫的确动了,过穴麻虫只会一种走法,否则就不动,所以……”
岱七裕接口,“解术没错,位置没错,但穴位却不是原来那个穴位了!”
“那金针锁魂为何会起作用?”炫渡安不解。
墨华黎笑道:“问的好,那是因为虽然换了位置,但全部三个穴一个不差!锁术没有严格的次序,但解术却有,所以金针锁魂还是起作用了。不过……以老夫之见,这种锁法还是会有漏洞的,锁住记忆没有问题,但不能锁住全部感觉,对某些事物或场景会有异样感受。终于等到她醒了,今日再查证,发现她有五个穴都被转了位,还有两个穴有一定程度的位置和角度的调整。神奇的是这转调过的七穴形成一个新的经络循环,就象是某些山路看起来被堵,但其实是变了道,找到路就会畅通无阻!”
岱七裕与炫渡安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绝技?会有什么作用?”岱七裕奇道。
“医门绝无此技,这情况唯一能让老夫想起来,是有一次同华耀医塚医主喝酒赌体医之技,丁医主曾谈到他的租父曾言之凿凿,说《穴问》一书尽管失传,但世上定有它的残章。还说他祖父曾见过,推测确有调穴技,甚至还有比调穴技更繁复的经络技法。倪玥的情况很符合他描述的调穴技,但这叫什么?能起什么作用?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