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灏整整半年没有练功,没有研阵,日日酒肉弄得身子发虚。洛鹤莂几人第二日就追上了洛明灏。洛鹤莂也不说话,直接将衣衫不整的洛明灏拉进了马车,玄衣骑马走在一侧。
洛明灏什么都不敢问,他觉得自己定是喝乱了脑袋,现在不能再乱下去,否则刚才大师引的话像是真的了。洛明灏闭着嘴,洛鹤莂也不理他,在风启三十五年六月初,这师生二人一路沉默着回了煊学。
洛明灏随着洛鹤莂进了莂居一阁,花珞正坐在里面写什么东西,见到洛明灏的样子吃了一惊。洛明灏没打招呼,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腰间的坤字玄门引。五年前,他是亲眼看到大师引将这个坤字玄门引放到那个十岁的小女孩手中,那日他与她一起吃了倚仙鱼。洛明灏盯着那坤字玄门引一动不动。
洛鹤莂先同花珞交待了几句话,花珞收拾东西出去,洛鹤莂坐下对呆站着的洛明灏道:“我回煊学时倪祈暴毙的消息就已经转出来了,我一听就开始担心倪玥,给炫师引送信想听个平安。但迟迟没有炫渡安的信儿,我……,”洛鹤莂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洛明灏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清醒,不想却还是这详的话头,于是一双手开始不能控制的发抖,还未听到洛鹤莂再说出那致命的结果,就听门外玄衣道:“禾全引求见。”
禾——全引?洛明灏一惊。
洛鹤莂停了话,点头让禾焰先进来。
比起半年前,禾焰完全变了个人,再不见他有着几分调皮的率真和善,浑身充斥着一种陌生的生人匆近气息。但那步子却异常轻盈,身子似乎脱胎换骨了。禾焰乍一见洛明灏,步子一顿,却更快地冲了过,按压不住的怒气向着洛明灏扑面而去,“哦,这不是洛全引吗?从你那美人堆里爬出来了?”
洛明灏不由自主的略略一退,禾焰却更近一步,恶狠狠道,“倪玥……真是不值!”
这句话点炸了洛明灏,他终于开口了,一脸阴沉声音暗哑,“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禾焰全然一幅豁出去,完全是一幅要将这不能惹的洛王爷生吞活剥的样子,“你不能自始自终,在大哥拦阻的时候就该乖乖止步。你洛明灏风流天下,从不缺女人,为什么非要惹倪玥?!为什么?你千方百计的得了机会让她习惯你,让她喜欢你,怎么?很有成就感是么?你在喜堂上对她说什么,说你不会陪一个傻子?你不能娶她也不用那样说她!你以为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吗?那日她爬上马车,眼睛一直哭出血来。你以为她的逐日舞魂如何会突然冰寒?你以为她的魂力为何会被突激至舞灵阶,若不是你当众抛弃她,羞辱她,若不是唯一疼爱她的哥哥死在她眼前,若不是悲愤到极点,她如何能趋魂自爆!”
洛鹤莂也是头次听到这么个话,吃惊地望着禾焰。而这一番话像钝刀一样,刮的洛明灏浑身哆嗦。几乎站不稳。洛明灏浑身上下凉透了,似乎那簋凉并未根冶,而是凉至将死了。洛明灏在这一大段中拼命抓住了几个关键,“她……喜欢我?她……那时全魂了?她……自爆?”
禾焰有些解恨地瞪着他,残忍地回应,“对,她喜欢你。她为你流泪,很得意吧!她没爱对风元潞,也没有选择的爱上了洛明灏,可惜无论哪一个都想让她死!”
禾焰似乎发泄完了,匆匆将手中的药包放在桌上,对洛鹤莂道:“洛师引,失礼了。这是宴师引让我送过来的,用法在里面的信封里。”禾焰没有再看洛明灏,转身愤然而去。
莂居一阁内静了半晌,禾焰的火却让洛鹤莂看着洛明灏生了恻隐之心。洛鹤莂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洛明灏的肩膀,“这事儿并不能完全怪你,为师知道你不会那么对她。你也别怪禾焰,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最亲密的人,这半年他……唉!他憋了这么长时间,只是自苦,今日一见你,他……,唉!改日再说吧,你先回去收拾一下。”
洛明灏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哪里,所以也没有方向。他像个游魂一样飘着,随着多年在上上央生活的本能飘荡着。等有了意识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和荷苑的小书房里。
这里同半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空气中似乎还有她干净的气息。衣架上还挂着她的两件外袍,一件橙色,一件白色。自从她失魂回山后,颜色对她失去了意义。为重新描画她的魂,让她重新打量人生,倪祈为她换了白袍。洛明灏拽下两件衣服,将衣服卷起抱在怀里,慢慢走到雕花软榻前,缓缓躺了下来。半年前他怀里是满满地幸福,而现在只剩下没有任何温度的衣袍。
终于,有两行清泪急速滚了下来,没入锦花小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此时,洛明灏的心里全都是悔恨。他恨自己那时为何不追出去看一看。若是知道她有眼泪为他而流,他才不会在意母后的威胁。他会同她一起,哪怕是面对全世界的追杀,最后死在一起就是了。而现在,她流着泪死了,自己却结了婚活着。礼堂中自己同她的对话又响在耳边:
“师妹,你够了,快下去。”
“师哥,因为我成了傻子,所以你说的都是哄我的?”
“自然,你明白就好了,回煊学吧。”
这居然是她最后听到的。
……
大婚后的洛明灏时隔半年又回到上上央,但这洛全引似乎完全换了个人,几乎没有人听到他开口讲话,完全是一副桃花结霜的冷寒模样。他回山一个月后,留山的玄字卫队都被轰出了山,只有玄机一人留在了上上央。主子虽然没说,但玄机清楚的很,自己与在外的玄衣被留下,是因为自己与他是整个玄字卫队中后来被主子亲招的人,其他的都是老牌的杜家军。主子这是要彻底断对杜太后的依靠!尤其是玄字卫队退山后不久,上上央新来了几个高手,都是太皇上亲赐的乌衣骑的人,补上了玄字卫队的空缺。
玄机在这番大变动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查半年前倪祈的死。玄机却失败了,除了医门所公示的事儿,在煊学内发生的事儿,却是丁点都查不出来。洛明灏听完玄机的话,抬脚就去了惜谙镇。
出乎意外的是,全门大变。以前的全门没有待卫,甚至连个大门都没有,就像一个欢迎客人的小镇子,谁愿来谁来。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道漆黑的大门连夜建起,将惜谙镇完全隔绝开来。不过,因为全门大开的时候几乎也没有人愿来,所以此举对其他人来讲根本无所谓,甚至很多人以为全门本来就是这样的。
洛明灏敲门,开门的居然是煊影,这可是岱宗的守卫级别。洛明灏按例求见炫渡安。煊影连传都未传,“炫师引半年前封了惜谙镇外出了,谁都见不着。”
洛明灏抵住煊影要关门的手,“那孟浔堇。”
煊影继续摇头,“孟宗人随黄师引去了夏舍村教人匠技,也很久不在全门了。”
漆黑的大门哐当一下合上了,洛明灏仲征了一会儿,返身去了热崖谷。
热崖谷同惜谙镇一样物是人非。倪祈死后,阮启辰没有上位,反而是禾焰这个尊人直接成了新任医门大全引。禾焰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标风元潞为医门公敌,说他掳掠倪祈所护的病人,倪祈按例阻止,直至身亡。所以,医门将拒冶风元潞二十年!洛明灏自然猜到这是个什么意思,但问题是倪玥既然未被风元潞截走,他们两人却为何能在煊学出了事。
禾焰清秀的眉眼依旧是一片冰霜,这次见到洛明灏倒是没有再发火,但冷淡的很,“倪祈被他重伤,到了煊学才发。至于全门……,全门宣布不宣布又有什么两样?全门有或没有全引都没人关心!”
洛明灏闭了闭眼,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禾焰的回答还是极干脆,“没有坟,什么也没有。她当日带着倪祈的尸身以舞灵击天雷,你觉的能留下什么?”
洛明灏终于无言,慢慢转身回了上央谷。洛明灏晃荡到扬阳苑时,却发现了两位不速不客。杜太后一身华服,像是尊庄严美丽的雕像,正在同梳了妇人发髻的王妃贝灵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贝灵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见到洛明灏进来,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双美眸惊喜的看向他。
洛明灏正在低谷中,此该见到这两个最不愿见的人,根本不想应付,于是直接回身,要去别处。杜太后极威严地开口了,“给哀家站住!”
此话太权威,立即生效,贝灵缩回了迈向洛明灏的脚,洛明灏也停住不走了。洛明灏戏谑地看向杜太后,“怎么?爷在上上央的院子也由您做主了?好……,”洛明灏说着往回走,坐到两人面前,一脸无所谓道,“这次是让爷看哪个女人?您眼光好得很,一定比那白贱人还贱!”
“你!”杜太后气结,半晌后才猛然往下一坐,“为什么调动乌骑营的人?”
“与你何干?那是父皇单给爷的。”洛明灏懒懒的声音。
“灏儿,你非要同母后这样吗?”
洛明灏不语,似乎在闲目养神。
“母后养了你十九了,你为了一个女人要同母后划清界限吗?而且是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洛明灏睁开了眼,桃花目中再无一丝戏谑,只有瘆人寒霜,连带着整个屋子都冷了下来。
贝灵见状,忙起身走到洛明灏身边,“爷,不要这样。”
“滚出去。”洛明灏的声音低沉阴森。
贝灵打了个哆嗦,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洛明灏。
“滚!”洛明灏的声音高了些。
贝灵终于咬着嘴唇,捂着嘴跑了出去。
室内静的可怕,杜太后一瞬不瞬的看着洛明灏走了过来,完全是一副不屈服的姿态。
洛明灏冷冷道:“死了的女人?那可是你心上人串牧启用命呵护的人。有一天你见到串牧启的时候,最好也能这样趾高气扬的宣扬你的胜利!”
杜太后的脸一下子白了。“你如何……?”
“如何知道?”
“你当年喜欢串牧启的时候比儿子可张扬多了!怎么,串家主不同意你低头做妾你就要他一双儿女的命!为妾?好伟大的牺牲,结果人家不领情是吧!你看看你弄到爷院里的一堆妾,她们每日都做些什么?皇帝后宫里的那些个女人在屋里都做些什么?知道爷为什么九岁就入了鸿煊山,那是因为爷在宫里玄阵走位总走到那些个妾的屋里,知道长时间没男人的妾在做什么吗?串家主将你拖出了那个境地,你却恨了一辈子!……”
只听啪的一声,洛明灏的脸上挨了一巴掌。杜太后脸色透明,似乎有些站立不住。洛明灏的脸上带着那个巴掌印,倒是明显轻松了,他嘲笑地看了杜太后一眼,扬长而去。洛明灏刚转出扬阳苑,却看到贝灵正等在院口。见洛明灏出来,贝灵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洛明灏一双美眸转向远处雾气缭绕的群山,淡淡道:“爷会派人将和离书给你,画押吧。”
贝灵呆呆地看着洛明灏,仅仅半年,那个妖媚又阳光的桃花少年消失了,眼前的洛明灏经起伏,历得失,正在蜕变,妖色之中浑然上腾出铿锵之色,却更是让自己又爱又恨,无法自拔。
“不,我绝不会不同你和离。”贝灵红了眼睛,却也豁了出去,掷地有声。
“随便你,和离书送到后若你不画押,爷就送休书。”洛明灏无所谓的一说,闪身不见了。只留下贝灵攥着拳,恨恨地站着。
风启三十五年七月,煊学这一批正当年的学子,且不管是白齿青眉的风元潞和洛明灏,还是钟灵毓秀的崔赐玥、贝灵和白悦音,全都经历了人生无常。曾经以为会掌控天下的,却无一不被天下掌控;曾以为会改变生活的,却无一不被生活改变;曾以为抢得多就得的多的,却发现给了才能拿到。于是,在所有的跌倒又站起来之后,不自主地经历着变化。有的改了梦想,有的换了方法,还有的变了性情。
百年鸿煊不断经历着人来人走,更是不错眼的看着年少成人。不管少男少女经了多大的风雨,鸿煊山总会再归于平静。渐渐地,所有死去的,消失的都不再有人提起,活着的仍在自己的生命轨道上踯躅前行,将目光聚拢在不断变化的天下大事上。比如说,三十五年来,风启紫金皇宫头一次进了刺客;比如说开凤永安王府突然散了后院,王妃独自一人居住;再比如说大治皇上外出时偶见一女子,惊为天人,很快就接进了宫,盛宠不断,这个美人姓白,有人说她与风都曾经的白家一脉,所以同风都那个丢了的太子妃美得相似。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