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谙疲惫地眨着眼睛:“天黑了,紫晶蟒会不会喜欢这个时辰出去觅食?”
“那就抓紧取血。”
弥故起身,慢慢靠近紫晶蟒,用手里的树枝拨弄了几下。受到惊扰的紫晶蟒慢慢活动起来,盘蜷在身体的蛇头一点点地抬起,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吐着信子,似在疑问弥故为何打扰它的休息。
弥故有些惊惧面前这条粗长的蟒蛇,不知从哪里下手。
虽说此蟒无毒,弥故却不敢近前动手,他从挎包里取出数支粗针,对着蟒蛇颚下猛刺去,紧跟着凌空纵起,单脚轻踩在蛇头上。长针正刺中蟒蛇下颚,弥故翻空,手中多出一只摊开的皮囊,他迅速地将皮囊套在蟒蛇下颚处,猛劲向后一提,皮囊竟收缩成的气囊形状,数息之后,蟒蛇发出一阵抽搐的嘶鸣声,本已立起的头及身子如大厦倾倒,瞬时没了声音。弥故早已在巨蟒倒下时跳了出去,待证实蟒蛇确已昏迷,忙松开皮囊的系口,里面已集了小半袋蛇血。趁着蛇血正温,弥故忙将药末混入皮囊中摇晃着,然后解开绳扣,将皮囊平摊开来,借着身旁篝火细细地又用木枝搅拌起来。
顾谙闻着腥味睁开眼,一股作呕的气息充斥着她的感官。
弥故更多的则是不确定他这突如其来的配方是否有用,他忐忑地看着顾谙,问道:“公子?”
“老实人,给我念一段经文吧!我想看看佛的慈悲能不能度一个不拜他的凡人度过劫难。”顾谙接过皮囊,一口喝下调匀的“解药”,闭上双眼,艰难地侧趴到草席上,任胃里继续翻江倒海。
弥故默然结跏趺坐挨近顾谙,双手合什,轻诵起经文。
天上有几颗小星,透过石洞上方的洞口投射进几点亮光,像是被火炙烤后遗下的零星火炭。
顾谙昏沉中迷糊着,好半天才觉意识稍清醒些许,听弥故还在诵经,问道:“你诵的什么经?”
弥故睁眼抬头答道:“《地藏菩萨本愿经》。”
顾谙劝阻道:“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不用当真,万一我的毒真解了,我岂不是要烧香还愿?”
弥故并未把顾谙的话当作随口之言,而是认真道:“菩萨,梵文叫菩提萨埵,菩提是觉悟之意,萨埵是众生之意。菩提萨埵,就是觉悟的众生或是觉悟众生的人,叫做菩萨。菩萨的专名,都是随菩萨的德行而题的。这位菩萨叫做地藏,也是他的德行,有合乎地藏二字的意义。”
“你不用给我解释,我不懂的。”
“地藏菩萨,有广大的慈悲,一切众生,都要靠他救护的;众生的善根,都要靠他生长的。好像土地一般,所以叫做地。藏就是宝藏,财宝足以救济人的贫苦,圆满人的事业。这位菩萨有无量的法财,布施一般苦恼众生,且使他们都能修行成就,好像宝藏一样,所以叫做藏。地藏菩萨,既证得如来藏性又救拔地狱众生,这是他的特别本领,所以叫做地藏。本愿,是菩萨所发之愿,有愿才有行,愿是行的根本,所以才叫本愿。经字,在梵文中有契之意,这契字你可当之为契约,我认之为契合------”
“老实人,你想说什么?”
弥故神情庄重地看着顾谙,一字一句道:“我以己身发愿,以己身为契,许你一世安------”
顾谙挣扎着欲起身,急道:“我不许你这样做。”
弥故微笑伸手轻拦,道:“此身既交佛家,便该是我与佛之缘,你忧什么?”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的。”
“我会一直站在你前面-------所以,莫怕!”
顾谙抓着弥故的手,准备就势起身,再与他辩,心忽地悸痛起来,紧接着一阵莫名恐慌,身子控制不住地摇晃起来,眼前蒙起一层迷雾,什么都来不及想,又一口鲜血喷出,人径直倒在弥故怀里。
弥故感觉自己的头“嗡”的一声炸裂,心里有一万种猜测,都化为四字——解药无用。
弥故将挎包中所有物品全部倒空,颤抖着从中扒找,却急躁地全都扔了出去。无用,统统无用。事出有心相救,却败于自己的贸然举动,倘真的害了顾谙------他猛地将顾谙怀里,想用自己虔诚的心将她唤醒,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可是无用------
他回头,双目泛红,盯着还在昏迷的紫晶蟒。下一刻,他放下顾谙,几步窜到巨蟒面前,双手夹着粗针,他准备再取巨蟒之血。正在此刻,身后转来顾谙微弱的声音:“老实人------”
弥故猛回头,顾谙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顾谙枕在弥故腿上,呼吸渐渐顺畅起来,心里痛楚的感觉也轻了一些,瞧着仍旧一脸紧张的弥故,安慰道:“这会儿还没死,该是死不了了。”
“是佛祖保佑的。”
顾谙没有反驳,轻轻“嗯”了声,侧了身子,头朝里,手抓着弥故的僧袍,或许是因为在深林寒潭之中,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虽是暮春,顾谙仍感觉阵阵冷意袭来,她又向里缩了缩,找了个舒适的姿态。
弥故将手搭上顾谙的右手脉,半天才道:“我所听来的皆是蛊虫害人之说,拿来解毒,确无半点把握,如今又与师父之法相悖,不知会不会落下个什么隐患或病根。”
顾谙并没有顺着他的话。
“我出生于破庙之中,那夜雷雨交加,半座山都塌了,我娘躺在半扇庙门上生下了我,她说她祈求老天爷让我快点降生,希望能来得及逃离。就在我降生那一刻,泥水裹着碎石席卷而来,你说是不是老天爷不喜欢我?如果没有我,凭我娘的武功,那些杀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如果不是生产我耽搁,她早就越过这场雷雨,到达安全的地方了。”
“老天爷若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遇见师父?”
“老和尚?”顾谙困极,打了个哈欠才接着道,“他抱着我,听我的啼哭,说是他救命的佛乐。”
“师父待你如珍。”
“我知道,无论我犯多大的错误,闯多大的祸,他从未恼过我,我娘就是这样宠溺我的,从不舍得责备我半句,更不许旁人说我半个不字。”
“我想娘了------老实人,你知道想念的滋味的吗?那种想把人抓住却抓不住的感觉,很难受的。我想让她再给我擦眼泪,想让她再给我买好吃的,想让她再抱着我,想让她再哄我入睡,想让她为我寻婆家------不可能了------”顾谙捂着心口,一口鲜血喷出,人又昏了过去。
弥故拭去她嘴角血迹,慢慢将她抱入怀中,陪她一起痛着------
一柱香后,顾谙再次醒来,一眼便看到紧张地盯着她看的弥故,笑道:“老实人,你真该恭喜我活过来了。”
“恭喜你!”弥故听话道。
“我梦到我娘了,她还是那么漂亮,穿着她喜欢的藕色襦裙,警着伞,站在一片杏花春雨中,冲我笑。”
“所以想念也可以是甜美的。”
“是!”
“所以你可以去寻另一个宠你爱你,给你擦眼泪,给你买好吃的,抱着你哄你入睡的人了------你放手了,你娘才好过。”
顾谙一愣:“这世上还会有那么一个人吗?”
“会!会有那个人,他会站在杏花春雨里等你,与你共擎一柄伞。”
顾谙仰着脸,一脸的欢悦------
弥故转眸向黑夜暗处,那里晕出层层光圈,渐生一派春光,杏花飘飞,有女擎伞袅袅而至,嫣然一笑------
弥故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