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谙平生所怕二物:蜜蜂、蟒蛇。
今乍听深潭处有蟒,顿时起了放弃之心。顾谙咽了口唾沫,小声道:“老实人,你也骗我。”
弥故一笑:“紫晶蟒无毒的。”
“这是有毒没毒的问题吗?你知道我怕那东西怕的厉害,连名字都听不得。”
弥故又笑:“我不会让它靠近你的。”
顾谙将脸靠在他背上,咕哝着:“老和尚一定是报复我的,被欺负这么多年,可算逮到机会报仇了。”
弥故听着小女孩的委屈,心中生出异样的温暖,这样的独处从前未曾有,以后怕也不会有了,这样的娇羞之态以后也不会再感受到了。日下的树林里,透着和煦的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原来人生,还可以活出另一种境界------
耳边水声渐盛,隐隐有水汽扑面,湿润的空气里夹杂些些许的青草香。
顾谙很抗拒七空方丈的安排,极力地蠕动着身子,希望恢复些力气好脱身。弥故并不拆穿她的心思,只是将双手背后托底,防止她掉落下去。
这样的顾谙,有些任性、有些小心眼、有些小聪明;这样的顾谙才是青春年少的,符合她年龄的;这样的她现在只看眼前事,不去琢磨天下,没有理会王廷;这样的她,依偎在他的背上,浅浅低语,娇羞的样子一定很美------
他喜欢这样的她。他想或许这就是爱情。爱她,仿佛才是这个世间最真最真的道理;爱她,好像内心才会平静;爱她,想给她一切,看她喜、看她笑,看她的好、看她的坏;爱她,不是冲动,是命中注定------
所以,当顾谙被放下时,弥故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珠时,心竟痛了。他轻轻拭去她眼角那滴泪,安抚道:“有我在,定会叫你事事如意。”
顾谙嘟着嘴,像个被宠溺的娃娃,笑了。
寒潭入口长满绿色的青苔及半人高的不知名的草植,偶有开花,红艳艳的小朵,衬在并不明亮的日光下,孱弱地摇摆着,四周静寂得让人以为这是个死潭。只到弥故扒开草植,往里探看时,才惊觉洞内轻爽舒适。他又向里走了几步,洞内视野很宽,仰头能看到露天的一个窗式出口,阳光不浓不烈地照射下来,正照在一处晶亮处,那是紫晶蟒。紫晶蟒正前方是一个圆形的石桌及几个石礅,石桌同侧十余步外是一张草席垫子,除此外,洞内再无别物。他不敢再靠近,思量着师父交待的时辰,忙转身出了洞,对顾谙一笑,说句“我抱你进去。”近前将她抱进洞放在草席上。
顾谙无力地歪着脑袋问道:“我不看它是不是它也看不到我?”
弥故失笑,道:“紫晶蟒全身鳞片坚硬得很,你不好奇那两只小蛊虫被养在哪里?”
顾谙伸手抓着弥故的手不放,嘴上却取笑他道:“它有肚子的,那里很软,可以寄生虫蚁的。”
所谓寒潭,其实水并不多,所以紫晶蟒大部分身子仍然露在外面。也因为空间的狭小,加上一个时辰的发酵,顾谙身上的药香彻底地散发出来,洞内弥漫着奇异的香气。弥故眼角的余光紧紧地盯着紫晶蟒,不敢错眼。
紫晶蟒似乎也被香气陶醉,长长的身子有了变动,蛇尾甩着声响拍打地面,盘着的身子随着蠕动起来,弥故便看见蟒蛇头顶最大的那片鳞片开始上下颤动,不一会儿,一只拇指长的棕色虫子,惬意地爬了出来。
棕色虫子仰起头,弥故能清楚地看到它头上立着的两根触须,像猫的胡须,向外支愣着,满身被褶皱包裹,看不到嘴鼻,看不到爬行时的脚。
“你看什么呢?”顾谙注意到弥故凝视前方问道。
弥故拉紧顾谙的手,不知该如何跟她形容面前的一切。那条虫子,离开紫晶蟒后身体开始起了变化,一条红线从它的触须生出,迅速蔓延全身,进而身子开始泛起透明色,不过喘息之间,这条无目之蛊已经完成变身,通体变得血红,尤其那两根触须,胀得已有小指粗,它似有些奈不住这种变化,朝着顾谙的方向蠕动的更快。
“它是不是中毒了?”
顾谙听着弥故没头没尾的问话,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朝着他眼神方向看去,正看见一道血红雾色朝她扑面袭来,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拦,将蛊虫攥在手中,一用劲,捏爆了,喷了她一脸似血的红色液体,腥味弥漫出来,在空中散开,气味越来越浓,刺激的顾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用手抵着胃看着弥故,脸色煞白。
弥故眼见着蛊虫被顾谙捏爆,竟来不及出手相拦,望着蛊虫干瘪的躯壳,一时无措。
顾谙难受地只手撑地,急欲离开这里。弥故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怀里一拉,就势按下她的头,顾谙眼角余光里就感觉一条影子从她的鬓边飞过,伴着阵阵“吃吃”之声。
“是什么?”
弥故依然环抱着她,一种不祥之兆由心而生道:“另一条蛊虫羽化了。”
顾谙还没来得及再问,便听到“吃吃”伴着翅膀振动的声音,快速而有劲地向他们袭来。弥故挥着僧袍不停地还击,但似乎击退蛊虫的攻击。
顾谙的身子开始摇晃起来,胃终不堪腥味的刺激,张嘴一口鲜血喷出,人便瘫软着失了撑力,从弥故的怀里滑到地上。
“公子!”弥故一边挥袖驱赶蛊虫,一手将顾谙拉起重又环住。
顾谙直觉刚才一口鲜血吐净了五脏六腑,身子轻飘飘的,又似连魂魄也吐了出去,整个人呆呆傻傻地,虽然意识里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可是眼睛却开始迷离起来,她使出全身力气抓住弥故胳膊,指甲深深地嵌进弥故的肉里,喊道:“杀了它!”
“杀了它!”顾谙又喊出一句,用尽力气后人便失了知觉,再次从弥故怀中脱落瘫躺在地上。
弥故虽不明原因,却不敢耽搁,凭空一掌,将蛊虫击落在地,随即抬脚,左右一碾,“吃吃”声哀号不止,渐至无息。
弥故跨步向前抱起顾谙,轻放至草席上,从挎包里取出解毒丸,饮了她几口水,急唤着:“公子?”
顾谙微睁眼,虚弱道:“老和尚失策了。”
弥故心疼地抱紧顾谙。
“刖汀那个老妖婆害惨我了。”顾谙气息已乱,转靠在弥故怀里,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拔上一口气问道:“老和尚怎么交待你的?”
饶是闻名天下的流声刹藏经阁首座,佛法精深的弥故,此时也思绪如麻。
“师父只说用无目之蛊解你身上的毒,再用另一条蛊虫解无目之蛊的毒,然后刺你十指放血,换了紫晶蟒的血------”
“哪部医书医典里有这样治人的?”
弥故低着头:“没有。”
“拿我做试验了。”顾谙苦笑着,“我就想我怎么可能那么好命。”
弥故道:“公子!如今之计只能试试了。我将这两只蛊虫焙了,碾成沫,以蛇血服下------”
顾谙仰头望向他,猛地咳嗽不止。
“我虽不懂师父以毒解毒医理出在哪里,但毕竟是个参照,只是差了用药先后,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死马当活马医吧!”顾谙立即同意他的做法,“老和尚也没想到我体内引蛊的药香不到一个时辰就散了。”
焙药得需瓦片,此地无瓦,弥故拾了个石墩以手刀削薄成片,将两只蛊虫躯壳放在石片用焙烤起来。顾谙侧躺着,眨着眼睛,看忙碌的弥故,似自言自语,又似与弥故闲聊:“你知道我这人疑心很重的。”
弥故闻声抬眼。
“相师堂中,入门五年以下的人是近不着我身边的,连说话都不能。”
弥故一笑:“我知道。”
“天女峰中人我也不信。”
弥故如旧:“我知道。”
“可我信老和尚,信你!”
弥故笑里更添满足,他用手比划着:“你这么高,刚会走路时,你娘就常带你来寺里住一阵。那时你喜欢吃蜜糖,喜欢裹了一切东西吃。”
“那是我喜欢满山跑掏蜂窝,被蜂群撵的掉到山沟里,摔断了胳膊,又被毒蜂蛰中了毒,吓得再也不敢碰蜂子。”
“毒蜘蛛你都不怕,竟害怕蜜蜂。”弥故边说着边拿起另一石片,开始磨碾虫壳,腥苦的气味又蔓延开来。
他抬起头,眼神里是不确定的探问。
“好了!”他将石片上麿好的药末递上前。
顾谙看向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天,道:“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