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声刹,碑林,小室。
有佛衣少女静坐,面前一方禅桌,一壶淡茶,一卷佛经。
淡然了人生。
风入室,又吹到檐上,吹落丝丝烟火气。
有饭香飘来。
少女抬头,一只黑色大狗摇着大尾巴钻进来,来到禅桌边,仰着脖专注地看杯盏里的剩茶。
“你想喝茶?”顾谙伸手去摸大狗,大狗顺势趴到她的身边。
“你好乖呀!”顾谙挠挠大狗的颈毛,“狗儿,你的毛好软!”
饭香味浓,挑帘进来位着褚色浆布的衣裙妇人,左右手各端着一只饭碗,送到顾谙和大狗面前,并不言语。
是一碗素炒饭,饭粒颗颗泛着金黄。
“给我的吗?”顾谙抬头望,“只这?没有菜?”
妇人微歪着脖,点了点头。
“我正长身子呢?怎么只吃这个?”顾谙知道和她讲没用,便冲门口喊了句,“老实人!”
弥故满面和蔼,合十进室。
“老实人,你是不是在报复我?”顾谙未起身,语气不善道。
“陈娘循你而来,是与你结缘,她擅厨,这一点确是小僧的福气了,不然,公子在这儿只能顿顿喝粥。因小僧的失误,丢了一车书,师父罚小僧凡事自立,小僧已喝了一年的粥了。”弥故娓娓道来,不怨不怒。
“所以呢?”
“公子吃罢午饭,要将室外水缸添满,这是今日课业。”弥故郑重其事。
“如果我不呢?”
“明日便无水做饭了。”
“老实人,这一年你是不是光想什么对付我了?”
“小僧还念经了。”
大狗趴在地上开心地舔食起来,吃个净光之后扒起前爪,又瞄上了顾谙的炒饭。顾谙看着它滴溜溜的眼珠,白了它一眼,道:“你恁地好命,还有炒饭吃。”
狗儿似听出顾谙话中不悦,呜呜一声又趴下身子,将头拱到顾谙脚底蹭了蹭示好。
“老实人,我每年捐给流声刹那么多香油,连顿饱饭都混不上?”
弥故嘿嘿一乐,道:“小僧被罚守碑林,不太知道寺里其他事。”未等顾谙接话,他又道,“负责居士院的师弟方才来说昨夜有人解毒,用的是蛇胆,只是竟意外地引群蛇进了居士院,吓坏了一众居士,更奇的是那群蛇大都去了砚城唐小姐的室内,听说咬了丫环,好在唐小姐懂得救治。”
顾谙一挑眉:“是吗?真是好巧,章儿爱养蛇,最懂解毒。若那小丫环不见好,可以跟章儿讨个方法。”
“一定!”
“或者让我出碑林,我可以跟唐大小姐商量一下治蛇毒的方子。”
“公子睚眦必报的性子依然没变。”
“所以你要不要去给我准备几样可口的小菜?”
弥故合十,道:“小僧喝粥去。”
顾谙不理弥故的老神在在,瞄了眼饭碗,陈娘忘记给她带筷子了。半晌顾谙问道:“你觉得我是像狗儿那样舔着吃好?还是用手抓着吃好?”
陈娘并不理睬顾谙自以为是的幽默,而是蹲到顾谙面前,不眨眼地看着她,竟把顾谙看得有些不自然,稍稍别了别头。
“你给我买的面,还给我钱。”
顾谙愣了愣,仍旧没有想起她是谁。
陈娘又道:“我儿子丢了。”
顾谙猛地想起明峡镇客栈小二所说的那个脑子有些毛病的“陈娘”。
“是你?”顾谙不知她为何会跟过来。
“陈娘?”顾谙试探着唤了一声。
陈娘木讷地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像个稚童。
“你来做什么?”
“我想做饭给你吃。”
顾谙突然觉得这一定是老和尚的圈套,绝对是圈套。
“我有厨娘。”
陈娘固执地又道:“我想做饭给你吃。”
“为什么呀?”
“我想做饭给你吃。”
顾谙抚额,转了话题问道:“陈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娘笑着指指还趴在顾谙脚边的大狗。
顾谙看着被舔的锃亮的空碗,问道:“你吃饭了吗?”
陈娘摇头,伸出两个指头,意思只有两碗饭。顾谙心有不忍,将面前的炒饭端到陈娘面前,道:“吃吧!”
陈娘慌地摆手。
“吃吧!我不饿。”
陈娘接过饭碗,挪到墙角,用手抓吃起来。
顾谙起身行至屋外,菩提树下,弥故在打坐。
“老实人?”
弥故睁眼,微笑。
“我饿了。”
弥故又笑:“佛门,过午不食。”
“那你让我的侍从给我送吃食进来。”
弥故依旧答道:“佛门,过午不食。”
“我不是佛门子弟。”
“可是公子在佛门地。”
顾谙四顾,看到东墙根下堆砌的临时灶台,走过去翻找起来,半点吃食皆无。不由地气哼了两声道:“我又不是没饿过,一顿两顿不吃也饿不死。”
“公子得快些担水添缸。”
顾谙一眼便瞧见灶旁奇大的水缸及一只木桶。转身回至弥故身边,半蹲着问道:“老和尚这么罚我,是为什么?”
“担水吗?佛留给公子的课业。”
顾谙直直地看着弥故:“别打马虎眼,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他那么执著地让我入碑林,不惜将你派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弥故不语。
“老实人,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碑林是流声刹禁地,老和尚只允我进来过一次,那一次是因为我被刖汀暗算。”
“那次公子是被苍荨掌门所救。”
“那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师父救了我,可治我的人是老和尚,我在这碑林里躺了月余。”
弥故抬眼,从前泛着神采的眼中,露出悲伤。
“是旧疾?”
“是!”
顾谙失笑:“还以为佛祖会多护佑我,原来三十而殇的命也是处处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