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声刹,碑林,室外井水边。
顾谙用麻绳系住木桶,丢进井中,一下一下向上拉着,一桶一桶运着井水。汗水浸湿鬓角,打湿少女垂落的发丝。
弥故还在打坐,闭目不观风月。
室内,陈娘轻搂大狗坐着,透过落地长窗看院子里忙碌的少女,她的心好静好静,仿佛刚从梦中醒来,恍悟这样的活法才叫人生。
春风,从东方来,带来琴声。
此际,日渐西沉。
桑暮坐在唐不愠对面,静静地看着桌上的凉茶,将手覆盖其上,须臾,有热气升腾,碗中飘散着几枚茶叶。桑暮轻轻吹去,茶叶飘出茶碗,落在飘窗上,绿意蔓延,有枝缠绕窗棂,有黄鹂轻鸣。远处,有佛号声响------
此际,日渐西沉。
唐不愠将茶水含在口中细细咽下,才道:“收了吧,再绚烂也是假的。”
桑暮伸手,飘窗上的茶叶飞落他的手下,他凭空开始作画,慢慢地有女子轮廓显现,倚在窗前回眸一笑,千娇百媚,赫然是顾谙。
唐不愠心头一暖,亦是一笑应之,正待再瞧,却见桑暮收手,身影消散,桌上洒落几滴水珠。
“若是唐少心头好,明知是假的也想靠近,不是吗?”
唐不愠的心情似乎在见到顾谙的幻影之后好了许多:“听说相师堂的女姁是一啄门的人。”
“是在下的师姑。”
“听说她甚是了得,连你师父都曾败在她手上?”
桑暮正色:“是。”
“如此,我还敢把赌注放在你身上吗?”
桑暮一笑:“唐少是顾谙的对手吗?”
“门主觉得我不是她的对手?”唐不愠把玩着茶杯继续道,“如果我娶了她是不是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倘如此,在下的问题也不成问题了。”
“你在顾谙身边查到什么?”
“我只答应唐少负责试探她。”
“从砚城起你便潜在她身边,会没有收获?桑暮,我很好奇是什么让堂堂一啄门主以真面目示人了?”
“一啄门以利为先,这是门规,我不会破,唐少不必试探我,我接近她们是为一桩旧怨,与唐少所谋之事无关。”
“那就好!你既选择与我合作,就要遵守我的规则。顾谙是我必得之人,你要慎行。”
“唐少如今该忧心令妹与南宫轶的婚事。一个有婚约在身的贵胄,却为另一个女人日夜不歇地赶来,这貌似不是件好事。”
唐不愠冷冷道:“这事我妹妹会处理好,不劳门主费心。”
“唐少能公私分明最好。”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顾谙意在南宫轶,我们可以助她。”
“怎么助?”
“佛诞日后顾谙会去南杞调查一桩旧案,依南宫轶的性子必会随行,我们可以助顾谙擒住他。唐少既哄了美人开心,我们也除了一大心患。”
“主意是不错,可你怎知顾谙有擒他之心?何况在南宫轶的势力之内,还有半璧公子襄助,你确定能拿住他?”
桑暮一笑:“唐少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只是诛杀南宫轶,令妹那儿怕无法交待。”
“这桩婚事我本就不赞成,如此也好,我再给她安排更好的夫婿。”
桑暮腹诽:天下还有比南宫轶这位未来的皇帝更好的夫婿了吗?
“据我门下弟子报,顾谙今晨入了方丈室再没出来。”桑暮道。
“不是没出来,是进了另一个入口。”
桑暮惊异:“碑林?流声刹禁地?怎么可能?”
唐不愠面色不起波澜,道:“相师堂少主,北天女峰代掌门,这两个身份,似乎都不及她在流声刹的地位。七空大师的方丈室近十余年甚少接待他人,她却可以在那里吃茶谈笑,偏偏这样一个受大师青睐的人,竟是个不拜佛、不信佛之人。”
“家师在世时,曾有一次与大师在方丈室外树下对弈三日,引以为傲。没想到这位顾大小姐这么大的面子。”
“这里还有个故事,当年顾谙随其母拜庙,她在山门前仰望千手观音像道了一句:她度世人,何人度她?方丈问她何出此言,她答道:她既度不了自己,拿什么来度我?方丈言:菩萨是以度人之式度己。顾谙答:既如此,我便自度。所以,顾谙不拜佛、不求佛。七空大师便挪了自己的方丈室给她做禅室,且不许旁人打扰,希望她能悟佛自度。”
“唐少对顾谙确实上心。”
“是倾心,”唐不愠不讳道,“我从见她第一面起就知道她是我此生要娶之人。”
“但不知顾谙入碑林所为何故?”
“查不出。”
“为何?”
“如今看守碑林的是七空大师首徒弥故师父。”
“藏经阁的那一位?”
“是不是惊讶顾谙在流声刹中的地位?”
“难不成她真能左右七空大师的想法?”
唐不愠点点头:“这是顾谙的机缘,旁人羡慕不来。”
“唐少既然对顾谙了解得这么清楚,为何还要雇用一啄门试探她?”
“投石问路。”
“请教!”
“我需要一个接近她的机会。”
“原来唐少是拿在下做了敲门砖。只是不知围苑相会,少城主得了什么好处?”
唐不愠慢慢转着茶杯,看杯里残茶,忽地一笑:“我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吗?门主是我的助力,我会拿你做饵吗?你以为她不知道你是一啄门人?女姁的本事她至少学了四成,你身上的香她会闻不出?只不过没猜到你的目的,没有下手罢了。”
“多谢唐少的提醒。”
“好说,顾谙杀心重,你在她身边不要妄动,动必一击即中,否则她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
“一啄门会怕一个女娃?”
唐不愠冷笑道:“女姁怎样?不还是折在三娘子手上?厉害如三娘子,将来不也得尊顾谙一声‘堂主’?”
唐不愠一句“三娘子”勾起桑暮心底的怨恨,何时他才能打败她,为本门正名?
何时,他才能杀了章儿?
桑暮从僻静处走出时,日已偏西。有三五个小和尚嬉闹着从他身边穿过,稍行了礼便接着闹着跑远了。
桑暮突然生出种少年真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