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淇昂然而视,毫无惧色。
苏淇身后,有人影倏至。
顾谙笑道:“你们南杞对待天女峰很苛刻吗?堂堂菘山三子出门,连匹马都没有?”
“是你在师父面前说三位师兄行事不规,他们才会被师父惩罚。”
“哎,我可没有说他们行事不规,我是说他们不辩忠奸。”
“有内奸你们本门不处理,还让其下山,要说有错也是你们错在先,三位师兄无辜揽过。”
顾谙下巴在南宫轶肩上狠狠一磕,道:“瞧他们三人风尘仆仆,该是一路劳累,你要不要上去帮忙?”
南宫轶神色不动,看着场上与人斗仍未落下风的苏淇道:“北天女峰的武艺果然高超。你不好奇是谁要杀她?”
“她任务未败,也未叛变,自不是她的主子要杀她。北天女峰没有我的命令不会露于明面。眼下追她的是菘山三子,还剩谁与她有瓜葛?”
“北芷镌王这是在杀人灭口了。”
顾谙闭口不语,从南宫轶肩上离开。
南宫轶回头问道:“难道不是?”
“你说是便是。”
南宫轶继续问道:“那就是有人要陷害镌王了。”
顾谙忽而一笑,拍了拍南宫轶肩头,一副良苦用心表情道:“少年,好奇心太重不好哟!”
南宫轶接道:“我听闻闺阁女儿家最爱看戏,也最容易入戏。”
“苏淇这出戏,出场无趣,结局无奇,多看无益。”
南宫轶看边说着边转身欲离去的顾谙问道:“这就要走?”
顾谙站定,转身问道:“不然呢?菘山三子虽曾说过天女峰同气连枝,但毕竟南北有别,他们不过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面子上算给我个交待,所以他们不会真下杀招,否则一路下来,苏淇早成白骨了。至于那些杀手,铺网的人不过演一出戏给苏淇看,不会真要她的命,所以咱们不走等什么?”
“她是北天女峰的叛徒,你不惩处?”
“她这颗棋子,留着可比死了有用。”
“谙谙,你铺了张大网?”
顾谙闻听住了脚,道:“愿闻其详。”
南宫轶一笑而避:“我可猜不透谙谙的计谋。”
顾谙微微一笑,面前这位太子倒是将情爱与家国分得很清。她并不急着让南宫轶表露真实想法,道:“你既猜不透,还敢与我并行?就不怕又惹来什么杀手?要知道我铺的网向来是斩人的剑,凡涉其中,必有凶险。”
“谙谙不怕我怕什么?”
顾谙指着苏淇远遁的身影道:“她必是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阻杀,这会儿必是找那人报仇去了。”
“谙谙想跟着看戏?”
顾谙耐心解释道:“她与那人一对证便知自己被人利用,所以半路上的另一场暗杀才最关键。我既已知整个过程,还有什么戏可看?”
“布局这人心思缜密。”
“苏淇是因一路疲命,没看出其中破绽,并不是布局之人计策高明,而是他这个死结打得很好,使得苏淇不敢贸然去找镌王对质拚命,如此她就只能做网中雀。”
南宫轶终忍不住道:“她是要啄瞎镌王,还是要咬死镌王?”
“觉得有趣了?”
“此一计可名借刀杀人,计谋是不高超,我是好奇是谁布的局?”
“海一北。”
南宫轶一怔。
“你还在追逐美人时,这个小人儿已经开始布局,且会借刀杀人了。是不是有种心惊的感觉?”
“是你教的?他的手段有你的痕迹,所以你一看便知。”
顾谙打趣道:“是不是感慨自己生的早了,没有拜到我这么厉害的师父?”
“我自问也算个中高手,自小于皇权中生长,所学所悟一直认为足够坐稳帝座,掌一国之政。未料北芷竟有此等高手,九龄稚童,出手即杀招且无形,非是心惊,而是胆寒,他若长成,必是我南杞大患。”
“眼下东盛齐佑正在照邺城外设局布网,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唐不愠,你竟有心思感慨一个未长成的孩子?”
“既知的敌人和未知的敌人都是敌人。”
“南宫轶,我在这儿为你筹划,你欲视我为敌?”
“我岂会视谙谙为敌?谙谙不也明白政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吗?否则也不会与我有十年之约。”
顾谙道:“即使如此我亦愿为你保两国十年不起战事。倘十年后起战事,那时大家各凭本事,胜者王,败者寇。”
恰西天落日余晖投射在顾谙身上,使得少女诚恳的面色加了许多暖色,顾谙站在山丘上,预测着某一日天下可能发生的格局,未言透,亦未隐瞒。少女光滑脸颊上青春的绒毛映在黄昏光晕中,似点点染就,又似海市蜃楼般迷幻惑人。
顾谙看向远空落霞,半晌道:“夏日炎炎,大师在结夏安居。”
“昔年摩诃萨青舍身饲虎,以身喻世,善对众生。七空大师在间如世神明,一言一行皆为世表,一场结安居,可令世人生拜服之心,能够心向净土。”
“你信这世上有净土?世上哪里还有净土?”
“世无净土,却常有为创造净土而生的人。”
“我曾在街头看过一啄门人表演幻术,一颗种子入地而生,芳华而绽,你说是不是种子被播种于净土的原因?”
南宫不语。
“我相师堂四师的幻术更甚,她能长久地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模样,是否她通神取了净土之灵?不是,统统是假象,我们为个假象追逐,以为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坚持的理想世界会来到。理想者为了创造一个革新的局面,不在乎流多少血、牺牲多少。是否值得?”
“谙谙不是他们,不知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不知他们为净土而生而死的信念。”
“谁说我不知他们心里想的什么?”顾谙侧身看向南宫轶,“我心中的信念便是净土,不尘不垢。”
“谙谙不是说世无净土吗?”
“你不也说会有人愿意为创造净土而生而死吗?这世上有一种人,明知走了弯路或回头路,也不明知故犯的人还少吗?只为心里那份信仰。”
南宫轶静立凝思问道:“谙谙助我,单纯为我,还是为心中的信仰?”
顾谙道:“有区别吗?”
“有。”南宫轶固执道。
顾谙正色:“我如今的筹谋哪个不与你沾边?”
南宫轶释然一笑。
流声刹中,夏日正盛,菩提树下,七空方丈凝望北空,沉思无语。
悧儿盘膝踞坐木桩,亦学大师状,半晌才扭头问方丈道:“大师当真不下山?”
“风云动矣,又不是天在动。